“……神啊……”
“……救救……”
声音细碎不成语。一些身影开始蠕动。他们缓慢地、用一种近乎榨干自己最后生命的仪式感,从怀里、从破败衣服层层裹缠的最深处,掏出了东西。
那是一只啃食得极其干净的禽类细骨头,上面沾着主人唾液反复舔舐后的油光;一把从腐土深处挖掘出来清洗干净的苍白块茎植物根须,犹带着新鲜湿泥的腥气;一块烤过但焦黑发硬的蜥蜥后腿肉干;几颗饱满但失去鲜艳、表皮皴裂的浆果……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被高高地、颤抖着举起。他们被托举着,越过一张张枯槁绝望的脸,迎向那步步前行未曾停留的白色身影。
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几乎缩成婴儿大小的孩子。她猛地向前蹭爬几步,枯柴般的手臂竭尽全力举起一小片干瘪如同皮革的蜂巢残片,上面隐隐沾着几滴暗黄色的蜜渍。
她用一种刮擦玻璃般嘶哑的喉咙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蜜…祭司大人…干净的…” 似乎害怕祭司嫌脏,她慌忙用自己的破袖子使劲擦拭那干瘪硬块上的蜜渍,却只徒劳留下更多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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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他们纷纷举起自己仅存的、用生命护持的一点点“珍藏”:一片被火燎焦的带筋筋肉,一个半黄不绿的小型鸟卵,一小捆草根……
越来越多的手举了起来。这些高高托起的、微不足道的“供物”在人群上汇聚成一片寒酸的森林,每一片“叶子”都在微微颤抖。
空气里弥漫起混杂着饥饿、泥土、血腥和一点点……极其微弱的不屈和近乎荒谬的虔诚味道。
白色祭司停下脚步。他抬起手,轻轻拂过托举到他面前的一片枯槁枫树叶——上面放着几颗干瘪的松子。
指尖在叶片粗糙纹路上短暂停留。随后,他继续前行。
他穿过那举起的卑微手臂组成的森林,始终未取分毫。那些高举的手随着他的经过而缓缓放下,但新的手立刻又在后面再度举起那点微薄的“珍宝”,如同永不熄灭的微弱光点。
道路的拐角相对空旷一些。几个瘦得只剩下骨架的孩子蜷缩在断墙残垣的下方阴影里取暖避寒,互相依偎如同一群瑟瑟发抖的雏鸟。其中一个年龄更小、脸颊塌陷下去形成奇怪凹痕的小女孩,手里死死攥着半片暗红色的干果核——那是她可能捡了几天才找到的最值钱东西。
她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那身纯净的白色衣袍。当伊库斯即将从她面前的墙角阴影下经过时,小女孩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和力气,猛地从伙伴堆里爬出来!她瘦得像竹竿的手爪伸向祭司那垂落下来、在残垣阴影里依旧洁白如最细腻瓷器釉面的衣摆。
她不是要拉住,而是以一种献祭般的颤抖姿态,将半块颜色浑浊、表面结晶粗砺粗糙的暗红色“蜜饯”猛地在粗糙墙砖上蹭刮了几下,试图刮掉表面沾染的泥灰。然后她用颤抖肮脏的手指将那半块糖果用力、又无比笨拙地按在祭司垂落衣摆靠近袍角的边缘位置!
糖蜜蹭在纯净白袍上留下粘腻油亮的一小抹暗痕,边缘还带着刮下的泥垢。
做完这一切,女孩立刻像受惊过度的小兽般猛地缩回角落里同伴的包围中,身体蜷成一小团,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和恐惧、又混合着一丝期盼的眼睛望着前方祭司的反应。
白包祭司停顿了一下,并未低头看那片新沾染的污迹。他继续前行。只是脚步似乎凝滞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风卷过墙角,扬起细微尘土。
白色祭祀微微偏过头,银灰色的视线扫过拐角后方。那里堆挤着更多被苦痛摧垮的病弱。几个孩子蜷缩在肮脏残破的麻絮堆里,身上披挂着大人破烂的衣服碎片,双眼紧闭如同干瘪的小号木乃伊。其中一个孩子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用枯草和泥巴粗糙捏成的、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另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努力支撑着一具几乎失去呼吸的躯体——看起来是他的兄弟——用枯瘦肮脏的手一遍遍徒劳地去擦抹对方额头上不断沁出的灰黑色脓液……
他们也在微弱的颤抖中,向那抹即将远去的白色伸出小小的手爪。
白色祭司的脚步彻底停滞。他无声地转过身,朝着那些角落的阴影里走去。人群如被无形力量分波劈浪,惶恐地后挪着,让开一条通向最黑暗角落的小小通路。
白色祭司走近了。一个蜷缩在破碎瓦砾中的小身躯被他轻轻抱起。那孩子轻得如同一捧枯草。皮肤冰冷滑腻,因长久潮湿不透气而泛着怪异的灰绿色泽。肋骨几乎刺破稀薄松弛的皮囊——没有一丝脂肪,皮肤如同枯萎羊皮纸般紧紧包覆骨形。头无力地歪垂着,嘴唇干裂发乌。孩子的身体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死亡逼近的冰冷。一双眼睛仅剩薄薄一层灰白翳膜覆盖着。
白色祭司脱下自己那件纯白祭袍外的大司礼仪式绶带,动作轻缓地裹在孩子的胸前和后背。柔软的织物接触冰冷幼小身躯的刹那,那孩子竟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无法辨别的、如同风中叹息的“咿……”气音。头微微动了动,仿佛想要向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靠拢。
然而,仅此而已。那细微的动作如同最后一抹烛火熄灭前的闪动。
白色祭司的臂弯收紧了。手指隔着单薄衣物能清晰感觉到下方骨骼脆弱的棱角。他低垂着头,银色长发垂落,遮掩了部分脸颊。抱着那轻若无物的冰冷躯体。
沉寂笼罩着他和他怀中的孩子,也在那整片匍匐着等待奇迹发生的“灰色浪潮”上空弥漫。空气像是凝滞了,连风都停止呼吸。只有角落里另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喉咙里滚过一声轻微的窒息般的抽气。
没有人哭泣出声。但他们清晰地听到了某种声音。
那是压抑得近乎碎裂的、沉重的喘息。仿佛溺水之人濒临崩溃时从喉管深处艰难涌出的最后气流。又如同被巨大山峦碾压灵魂却找不到出口的悲鸣!
那声音来自他们仰望的大祭司。
他抱着那孩子冰凉如石的身躯,将额头死死抵在幼童同样冰冷光滑、毫无生气的额上。他的肩胛在白色祭袍下抑制不住地微微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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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更加喑哑、带着灵魂被撕裂般痛苦的嘶鸣从他喉中挤出!如同雪原孤狼在旷野中见到最后同伴冰封尸骸后的哀嚎!
“啊……!”
那不仅仅是对怀中这个微小生命逝去的哀恸!是千万被钉死在祭祀高台上的眼睛!是被饥饿撕碎在阴沟里的尸块!是此刻脚下这片沉沦地狱里挣扎生息着的每一个无声、卑微、注定走向消亡的生命!
最终汇集成一声冲破桎梏的质问——白色祭司猛然抬头!银白色的瞳孔如同灼热的星核在深夜里爆裂燃烧!他笔直地望向苍穹深处!撕裂喉咙的嘶吼裹挟着龙威席卷所有可触及之物,如同冰风暴中最后一丝光焰般刺透昏暗:
“为何?!”
吼声在千疮百孔的辉煌废墟间猛烈回荡!
“看看您的造物!!”
“他们供奉您以虔诚!他们献上蜜糖与血诚!甚至在自己残破的血肉里也供奉着最后一口微温气息!!”
“他们卑微!他们顺从!如同泥尘!为何连…活着的权利也要剥夺!!”
“若这苦厄…是他们生而注定的宿命……”
“那当初——”
他猛地将怀中孩童冰冷的、瘦小的、几乎失去重量的尸身向着天空的方向高高托起!如同捧起一座泣血的祭坛!
“——又为何要将他们创生出来?!”
声音因过度撕裂和力量消耗而陡然降低,如同从火山灰烬深处榨出的最后一丝绝望火星,每一个字却带着灵魂被烧灼的剧痛:
“我敬爱的神……请垂下一丝……怜悯吧…”
怀中的幼小躯体没有回应。风拂过,一丝灰色的、油腻的头发从那孩子额头前被吹落。
整条宽阔大道陷入死寂。连垂死者的呻吟都消失了。无数双眼睛仰望着天空中那渺茫的一线光辉,又转向被抱在洁白手臂中的冰冷骨瘦。巨大的压抑终于到了极限。
“呜……”
角落里传来一个压抑不住的、女人细弱的呜咽。
随即,如同堤坝决口,压抑过久、沉痛过深的悲泣声从四面八方涌起!仿佛被无形之槌砸碎的琉璃器皿发出连绵不绝的清脆悲鸣!最终汇合成这片绝望土地上唯一能发出的共鸣——
那是浩荡不息的恸哭声。它在那些断裂的雕梁画栋间盘旋回荡,在昔日通向辉煌祭台的阶梯上滚过,撞向那冰冷的、曾经悬挂无数牺牲的石柱残骸。
神座高踞在苍穹之眼都无法企及的尽头。世界树的巨大叶片在下方极远处铺展如无垠星野,每一片都承载着一个生命挣扎的世界缩影。
“我曾颂唱神的名,” 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某种长久沉默后又重新震动的金属般的裂响,“我曾手捧纯净的蜜与金,献祭于永恒长存的世界树顶。”
广场上再度死寂无声,连风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而今——” 他抬手指向左侧那座被血污涂抹的高台,又猛地指向广场外那弥漫着血火与嚎叫的黑暗大陆,“那台柱之上,可还悬挂着敬神的牺牲?不!上面钉着的,是我们的血亲!是我们的同族!是曾与我们共同仰望同一片星辰的兄弟姊妹!”
他的语调如同冰棱陡然拔升、尖利:“你们睁眼看看!这铺天盖地的黑,已将最后一点丰饶从大地吮吸殆尽!绞架成了丰碑,圣坛沦为屠场!” 声音仿佛被无形的巨大力量撕裂,饱含着痛苦与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你们的哀嚎我听到了…我的子民们!”
那汹涌的怒焰在每一个字句间翻腾喷薄,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我可以看你们战死!——死在开拓的征途,死在守护家园的墙头!”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话语像是用生命本身撞击而出:“我可以看你们累死!——累死在创造不朽神迹的通天石阶之上!”
广场上响起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悲鸣。无数双眼睛溢出滚烫的热泪。
他的身躯骤然挺直,那碎裂般的语调陡然凝聚为最决绝的锋芒,指向核心深处的剧痛:
“但我——绝不允许!”
声浪骤然拔高,斩钉截铁,轰击着广场每一寸土地,直抵高远苍穹!
“绝不允许你们像被遗忘的草芥,无声无息地……饿死在我眼前!更不容许你们在无边的黑暗压迫下,为了活下去而吞食自己的骨血!”
话音落下,不是寂灭,而是在瞬间点燃了干柴烈火!
“吼——!”
巨大的咆哮撕裂了原本的沉默,犹如无数积压太久的地火同时喷发!前方,最靠近白龙的数千名龙战士同时发出震碎夜穹的龙语战吼!
无数锐利的骨突自他们皮肤下狰狞爆出,龙威化作有形的涟漪,以白龙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狂暴地扩散,冲击着冰冷的宫殿巨柱!
如同最可怕的雪崩。那沉默绝望的灰色人海彻底沸腾翻滚起来。一道道身影从后方、从两侧疯狂向前涌动,兵刃、爪牙、残破的旗幡纷纷举起,如同钢铁与骨血组成的森林猝然拔地而起!压抑了太久的悲愤狂喜骤然爆发!龙的嘶吼、人的呐喊、铠甲鳞甲碰撞的金属锐响……汇成一片惊天动地的轰鸣!整个广场变成了一个被点燃的、狂暴无比的血肉熔炉!
那巨大的、代表着绝望的沉默壁垒轰然崩塌!希望与复仇熔铸的烈焰终于咆哮着烧穿了这厚重的绝望夜幕!
一个名字化作千万道惊雷,撞击着通天巨殿古老的秘银基座,撼动着整个扭曲世界的根基。
“白王!”
“白王!”
……
喜欢龙族:我路明非不做衰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