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无声无息地浸染了每一寸土地,就连先前兄弟二人嬉闹的河滩,此刻也只剩下月光冷寂的余晖。+x.i!a/o~s′h¢u\o\h?u·.~c!o,m+
使团队伍早已寻了块避风的平地扎下营寨,篝火零星,大部分人已沉入梦乡,只有巡夜的兵士偶尔走动,甲叶摩擦出细微的声响,很快又被风吹散。范隐与范贤的身影,一前一后融入了这片临时的宁静之中,白日的喧嚣仿佛被这浓稠的夜色彻底吞噬。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庆京城,皇家别院之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有些压抑。庆皇斜倚在宽大的龙榻之上,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笺,那是自北行使团加急送回的密报。纸上的字迹并不多,却字字都透着几分诡异。使团行进途中,遭遇自称沈重麾下的刺客,目标直指肖恩,刺杀未遂,却让局面陡生波澜。肖恩趁乱遁走,范隐领命追捕,看似顺理成章。然而,范隐的后续奏报却让庆皇的眉头越拧越紧。据他所言,追捕途中,先是北奇圣女海棠垛垛现身,意图格杀肖恩,紧接着,北奇大将上衫虎又杀出,拼死保下了肖恩。更离奇的是,大庆自家的九品箭神燕小乙,竟也出现在了沧州地界,目标并非肖恩,而是直指使团正使范隐。最终,上杉虎与燕小乙这两位九品高手不知何故起了冲突,燕小乙竟命丧于肖恩之手。庆皇的面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阴沉,纸笺在他指间被捏变形。他看完最后一行字,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废物一个。”他并非不知上杉虎会去营救其义父肖恩,也早就知道了海棠垛垛奉苦何的命令去杀肖恩,甚至连燕小乙奉长公主之命前去刺杀范隐,他都清楚的很。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同为九品高手,同样在军中百战余生,燕小乙更是箭术通神,怎么就会折在上衫虎手里。这简直是丢尽了大庆的颜面,更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了他这位帝王的脸上。“真是,丢人现眼。”庆皇低声自语,眼神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就在此时,殿外隐约传来了宫廷更夫的梆子声,单调而悠远,提醒着夜已深沉。紧接着,一名内侍在门外低声禀报。“陛下,陈院长求见。”庆皇眼神微动,似乎早已料到,随手将那张写满变数的纸笺放在了榻中间的紫檀矮几上,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听不出喜怒。“让他进来吧。!x^d+d/s_h.u¨.`c+o~m,”内侍恭敬应诺。“是。”厚重的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宫典推着一架轮椅缓缓而入,轮椅上端坐的正是监察院院长陈萍萍,他身上盖着厚实的毛毯,面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依旧深邃如潭。宫典将陈平平推至御榻数步之外,躬身向庆皇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门也随之轻轻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陈平平的目光在矮几上那张纸笺上停留了一瞬,便率先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声音略带沙哑,却清晰异常。“敢问陛下,是否已经知晓了使团那边递来的消息?”庆皇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与其说是叹息,不如说是一种压抑后的宣泄。“哎。”他抬眼看向陈萍萍,语气平淡。“都知道了。”“一个九品箭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这话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着实算是我大庆的一大损失啊。”陈萍萍微微垂首,语气恭谨。“请陛下节哀。”庆皇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节哀?”他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峭。“节什么哀?”“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陈平平并未抬头,继续说道,语气却比先前凝重了几分。“可陛下,臣以为,此事疑点颇多,并非‘技不如人’四字便能轻易盖过。”“上衫虎冒险营救其义父肖恩,这尚在情理之中,毕竟父子情深。”“但是燕小乙,其驻防之地又非沧州,他为何会无故出现在驻地之外的沧州地界?又为何不惜暴露行藏,也要悍然出手刺杀使团正使范隐?”“他若一心要杀范隐,又为何会与前来营救肖恩的上杉虎起了冲突?最后竟还被上衫虎所杀?”“这其中,怪异之处实在太多,简直是匪夷所思。”庆皇听着陈萍萍条分缕析的疑问,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从榻上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投向窗外幽深的夜色,片刻后才悠悠开口。“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是范隐那小子,提前算到了上衫虎会不顾一切去救肖恩,所以他将计就计,故意泄露了使团的行踪,将燕小艺这条原本不该出现的鱼,也一并引诱到了沧州那张网里。”“然后呢,他再借着混乱的局面,借上杉虎的手,除掉燕小艺这个心腹之患,最后,再顺水推舟,将这盆脏水,尽数泼到上衫虎的身上。\k*s^w/x.s,w?.`c.o/m~”陈萍萍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势,声音平静无波。“这……臣愚钝,便不知晓了。”庆皇忽然从榻上走了下来,明黄的寝衣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随意地套上了鞋履,一步步走向陈平平,停在了轮椅之前。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陈平平的身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萍萍,眼神锐利如鹰。“你,当真不知道?”陈平平缓缓抬起头,迎上庆皇审视的目光,神色间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只是寻常的问话。“这……”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臣的确不知其中详情,陛下明鉴。但此事诡异,若陛下准许,臣当即刻派人详查,定能将前因后果查个水落石出。”庆皇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语气不容置疑。“那就去查。”“给朕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陈平平闻言,再次垂首。“遵旨。”他略作停顿,又补充道。“只是,陛下,若要彻查此事,那范隐他们此次出使北奇的任务……”“是否要即刻中止,先行召他们回京,待查明真相之后再做定夺?”庆皇的目光再次落在陈萍萍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反问道。“中止出使任务?”“那你为了肖恩身上那个秘密,在他身上布局多年,眼看就要有所收获,如今一旦中止,岂非前功尽弃,尽付东流?”“你,舍得?”陈萍萍依旧看着庆皇,眼神没有丝毫闪躲,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恭顺。“只要是陛下的旨意,为了大庆的江山社稷,区区个人得失,又何谈舍得与不舍得。”庆皇听到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转过身,背对陈平平,望向房门的方向。“查,是一定要查的,朕要知道所有真相。”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但是,得悄悄地查,不能打草惊蛇。”“范隐他们的出使任务,继续。”陈平平微微欠身,声音沉稳。“是,陛下。” 晨曦微露,驱散了宿夜的寒意,官道上腾起薄薄的尘土。范隐使团的车队在辘辘声中,再次踏上了前往北齐的路途。马蹄踏过碎石,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行进途中,一只信鸽倏然落下,带来了京城那边的消息。密信很快送到了范隐手中。车厢内光线略显昏暗,范隐指尖捻开那张薄薄的纸条,目光迅速扫过。他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怎么样?”范贤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范隐没有说话,直接将纸条递了过去。那动作随意得仿佛只是递过一张无关紧要的便签。范贤接过,展开细看。墨字清晰,内容简短。他的眉头先是微微一挑,随即舒展开来,果然如兄长所料。继续出使任务。燕小艺之死,待使团回国之后,再行深查。范贤看完,抬起头,看向自家兄长,眼神里满是钦佩。“牛逼啊,哥。”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还真如你所料。”范隐靠着车厢壁,姿态闲散。“没啥。”他淡淡开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不过是寻常小事。“其实,海棠垛垛杀肖恩,上杉虎不顾一切前来营救肖恩,庆皇与陈院长他们或许真的始料未及。”范隐的视线投向窗外飞逝的景物,声音平稳。“但燕小艺奉命前来截杀我们兄弟二人,庆皇与陈院长,对此应该是提前知晓的。”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他们最多就是没有想到,燕小艺那家伙,真的会死在沧州。”范贤闻言,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几分,失声惊呼。“什么?!”“小声点。”范隐迅速扫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提醒。范贤立刻压低了声音,但其中的惊疑却丝毫不减。“他们都知道?为什么还默许燕小艺动手?”“我们这次可是代表大庆出使北齐的使团。”他的语速有些急促,带着后怕。“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差错,那后果不堪设想。”“一个不好,两国之间,说不定又会燃起战火。”范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已无关的事情。“原因很简单。”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还记得庆皇在那次所谓的家宴上,说过什么话吗?”范贤的眉头紧紧锁起,努力在记忆中搜寻。那场气氛诡异的家宴,庆皇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别有深意。他仔细回想,庆皇那高深莫测的眼神,以及那不带丝毫温度的话语。片刻之后,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猛然想起了一句。范贤几乎是逐字逐句地重复出来。“这把刀呢,朕会帮你们磨得更锋利一些。”范隐轻轻颔首,唇边笑意加深。“没错,就是这句话。”范贤脸上的迷惑却更深了,他摇了摇头。“这还不对啊。”“这燕小艺,明摆着是长公主派来的人。”“那位长公主,可是真的想要我们兄弟俩的性命。”他看着范隐,眼中满是不解。“庆皇就不怕你这把被他看重的刀,直接被长公主给磨断了吗?”范隐闻言,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也带着几分通透。“这很简单。”“磨断了,就代表我范隐并非一把真正的好刀。”他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把没有价值的刀,断了,也就断了呗。”范贤听得心头一凛,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这么……冷酷无情?”范隐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哎”拖得有些长。“就是这么冷酷无情。”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这世间权力的本质。“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亘古以来便是如此。”范隐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说道。“当然,除了磨刀之外,或许还有点别的目的。”“比如,借此机会看看燕小艺那个家伙,是不是真的肯为了那位长公主,冒着诛九族的滔天风险,擅离职守,前来沧州截杀我这个出使正使。”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剖析棋局。“或者,还有其他的更深层次的目的,那些,我就不清楚了。”范贤听完范隐的分析,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半晌才消化掉这些信息。“还真是一箭多雕啊。”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感慨。范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当然,玩弄权术的人,心能有多干净?”他话锋一转,恢复了平素的沉稳。“行了,京城那边的态度已经明确,接下来这段路,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你出去给使团的其他人说一下,行程不会改变。”“继续按原计划出使北齐。”“也让大家安安心,免得人心惶惶。”范贤点了点头,神色也郑重了许多。“好。”他应了一声,便起身掀开车帘,利落地跳下了马车。片刻之后,他翻身上了一匹随行的骏马,开始向使团的官员与护卫们传达最新的指令,安抚众人的情绪。马车内,范隐则重新闭上了双眼。他盘腿而坐,开始尝试修复真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