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如同融化的金子,泼洒在京都长长的街道上。+h.o/n\g+t-e~o¨w^d?.~c~o^m¢
陈平平的马车,在黑骑的簇拥下,缓缓行驶。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厢内,陈平平阖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上的薄毯。毯子下是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忽然,车厢外传来亲卫低沉的通报。“院长,前方是户部范侍郎的马车。”陈平平的手指停顿了一瞬。他睁开眼,一片幽深。“拦住他。”平静的语调,没有起伏。“我有话要对他说。”黑骑队列微调,几匹黑马无声地横在了街道中央,挡住了前方的去路。对面,范健的马车应声停下。护卫范健的红骑立刻警觉起来。两列肃杀的队伍,黑与红,在街道中央相遇,最终并行停驻。两辆形制相似的马车,一辆准备向东,一辆本欲往西,车窗恰好相对。几乎是同一时间,【噌——】兵刃出鞘的锐响,在黑骑与红骑之间骤然响起,连成一片。空气瞬间绷紧,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夕阳的余晖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铁色。陈平平伸手,推开了自已这边的车窗。对面的马车里,范健则是伸手,缓缓掀开了厚重的车帘。两张过分熟悉的脸,隔着咫尺之遥,静静相望。他们曾一同长大,一同辅佐君王,也一同经历了那场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剧变。只是如今,各怀心事。还是陈平平先开了口。.8^4\k/a·n¨s·h`u\.`c/o*m_“离远一些。”命令下达,簇拥在他马车旁的黑骑立刻催动马匹,朝着马车原本前进的方向行出数十步,沉默地伫立,形成一个隔离圈。范健那边,红骑也得到了无声的指令,同样向着范健马车预定的前方而去,拉开了同样的距离。街道中央,只剩下两辆孤零零的马车,以及车窗后对视的两人。“你手脚倒快啊。”陈平平的语调带着几分嘲弄。“趁我不在京中这几日,你把人接了回来。”“还给范贤谈了门好亲事,直指内帑。”范健的脸庞隐在车厢的阴影里,看不清具体表情。“就是借个机会,把内帑拿回来。”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陈平平发出一声轻嗤。“一堆臭钱,有什么可稀罕的?”范健的唇角似乎动了动。“哼。”“当年若不是她拿钱出来,你这监察院,怕是连地基都打不起来吧。”提及那个“她”,陈平平沉默了片刻。“内帑乃皇室财源,牵连甚广。”“你让范贤去接管,你想过没有,会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又有多少人想把他生吞活剥?”“听我一句劝,赶紧把这门婚事给我退了。”范健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我想不想退的问题。”“陛下已经指婚,金口玉言。”“况且,是范贤自已不想退。”“他和林家那位宛儿小姐,是真心相悦。”陈平平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d.n\s+g/o^m~.~n*e?t~“内帑,早就不姓叶了。”“你让他去碰,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范健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视线。“你不也一样?”“我说我当时去向陛下请婚,想把林家女儿许给范隐,陛下为何想都没想,直接就把婚事指给了范贤。”“原来是你捣的鬼。”范健的语气重了几分。“你偷偷摸摸让费解,给了范隐监察院提刑司的腰牌。”“你安的什么心?”“你是打算让范隐,将来接手你这监察院?”陈平平并不否认,坦然承认。“我是想让他继承监察院。” 范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气。“监察院是什么地方?那是真正的风口浪尖!是刀山火海!”“让范贤接手内帑,安安稳稳守着钱袋子,我再给范隐在户部谋个差事,将来接我的班。”“他们兄弟两个,一人管着内帑,一人管着国库,有钱有闲,这不好吗?”陈平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言论。“内帑?户部?”他反问,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讥诮。“让他们兄弟两个,掌控我大庆所有的财政命脉?”“你觉得,陛下可能会同意吗?”“你这是想让他们兄弟俩死无葬身之地!”范健似乎早有准备,或者说,是早就被逼到了这一步。“大不了,等范贤接手内帑之后,让范隐也过去帮忙。”“兄弟两人一起执掌内帑,不求权势,安安分分做两个富家翁,总行了吧?”他几乎是在恳求,又像是在自我安慰。陈平平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意味。“老范,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空有钱财,没有足以自保的权力,终究是空中楼阁,无根之木。”“到时候,谁都能上来踩一脚,谁都能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范健沉下脸。“我自会护着他们。”陈平平的视线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车厢。“那牛兰街刺杀呢?”“若不是范隐那孩子自已机警,自身实力也早已到了八品,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他们兄弟两个,现在恐怕早就成了两具冷冰冰的尸体!”其实准确来说,范隐就是给范贤介绍了一下对面是何许人也,打了打辅助,削了下对面状态,还有就是装死,真正杀出来的是范贤。范健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嘴唇紧抿,额角似乎有青筋跳动。语气却依旧强硬。“我绝不会让那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他猛地抬高声音。“而且,你别忘了,当时淡州的刺杀,那道要范贤性命的假命令,不正是从你监察院发出去的吗?!”“你敢说你陈平平毫不知情?!”陈平平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眼神深邃如井。他没有直接回应淡州之事。“这件事,我自有决断。”“我的人,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而且,范隐今日在殿前的应对,你也听说了吧?行事老练,滴水不漏,连陛下都赞不绝口。”“他天生就是干监察院这块料的。”“只要他能掌控监察院,这世上,便少有人能再威胁到他们兄弟。”范健固执地摇头。“远离权谋争斗,平平安安,才是真正的存身立世之策。”“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陈平平抬起手,似乎想指着范健说些什么重话,最终却只是无奈地放下,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看来,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范健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一向如此。”从年轻时起,他们便时常如此。陈平平眼中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与深沉,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好吧。”“那我们就各凭手段吧。”“看看谁的路,能让他们兄弟走得更稳妥些。”“他们兄弟两人,但凡有一个能够功成名就,站稳脚跟,另一个,也便能余生无忧了。”范健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好。”话音落下的瞬间,陈平平马车的车窗,“哐当”一声落下,黑色的木板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范健的视线。范健那边,厚重的车帘也无声垂落,遮住了他略显疲惫的面容。短暂的寂静之后。两队人马,黑与红,泾渭分明。车轮再次滚动,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黑色的马车向东,融入更深的阴影。红色的马车向西,追赶着落日的残光。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终于隐没在地平线下,给这条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交锋的街道,蒙上了一层深沉的暮色。陈平平的马车内,他依旧阖着眼,只是手指不再敲击。范健的马车内,他靠着车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