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行此泼妇之举!”</p>
谢重三步并作两步,挤了过去,暴怒呵斥,却骤然对上了谢月镜冷然的眼神:“泼妇?当年不是您将我嫁去王家的吗?王恭戍守在外,儿子儿媳相从,往来于军营中,自然不能沾您这文墨家风。+微?趣~小,说′ ′更`新~最\快?”</p>
“家风”两个字,被谢月镜念得极重,又伴随了一声冷笑。</p>
“这家风我可学不来。两头下注,两头皆空,还美其名曰处处不争,与人为善,如今一面亲自下场考试,一面又在家中以绿梅自比,追忆旧主。好事都被您占尽了,却也不看看今日是何局面!”</p>
她将头一转,又吩咐了起来:“挖,给我挖快一点。他想死,我们可不想死。”</p>
谢重哆嗦着手,指着他那个与出嫁时性格大异的女儿,却愣是没能说出话来。</p>
王恭被朝廷派兵处死后,家中女眷与幼儿都被送回了汴京。</p>
谢重起先怜悯女儿守寡,却不料她只是坐在院中看了一阵子天幕,就成了现在这个不知尊卑的样子。</p>
他那株养了十余年的绿梅刚被掘倒,就变成了一根根劈开的“柴火”,谢月镜甚至亲自持刀上去劈了一记,这才拎着那柴刀看向父亲,一脸坦然的模样,仿佛正是要坐实那“泼妇”二字。</p>
“怎麽,今日的考题如此之难,竟让您脱力到教训女儿都教训不了了?”</p>
呦,看起来可真是狼狈啊,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谢重。</p>
在谢府之中有一瞬的安静,旋即又爆发出来了一声怒喝。“逆女!”</p>
谢月镜耸了耸肩,一把将柴刀丢在了一边,伸手扶了扶鬓边的白花,便已施施然走回了屋中,徒留谢重在庭院中,对着那树根被拔起之后的坑洞发呆。</p>
他今日的答卷,怎麽说呢……</p>
……</p>
“这人真是与谢夫人出自同宗吗?为何……”褚灵媛欲言又止,将谢重的答卷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还是没能从其中看出半个字的文采,只看到了满纸求生欲。</p>
什么叫做为自己开脱,她算是见识到了。</p>
王神爱眼帘都未抬,“他算是谢夫人的堂侄,自然是同宗。至于他写的内容,那有什么好奇怪的。”</p>
先前褚灵媛拿到白纸的时候,就已奇了一回,也得到了王神爱的解释。</p>
在这样一个刚刚改朝换代的场合,白纸这东西啊,可要比任何一份有字的考卷都要有效得多。</p>
就如对同一本书,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解读一样,一张皇帝给臣子发出的白纸考卷,对于每一个“聪明人”来说,大概都有着不同的意思,也正是这些人心性与本事的写照。?优\品?小?说.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p>
再加上,庾鸿被她从监牢中放了出来,要求阅卷即答,锁链声制造出的压力下,人心也就在笔下更显真实了。</p>
她朝着褚灵媛抬了抬手:“你来看。”</p>
“此次考卷合计三百七十六份,其中白卷十二张,余下的已分作了几类。这三十五张,和谢重的情况是一样的。”</p>
这些人说的好听,是处事圆滑,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实际上更应该说,是当了墙头草还想往脸上贴金。</p>
他们说自己之前如何如何反对司马道子和王恭等人的执政想法,认为在新朝应当有所改变,实际上便是在说,自己之前的随波逐流,也都不过是无奈之举。</p>
这等试图把自己洗白又不想在答卷中表露太多立场的行径,那叫一个文人的春秋笔法。可惜啊,这种装无辜的手段,还是太低级了。</p>
桓玄的无辜都比他们高级一点。</p>
褚灵媛嫌弃地朝着这一沓考卷瞥了一眼:“您打算怎麽处理他们?”</p>
王神爱莞尔:“你看他们说什么?说先前因司马道子专横,不敢有谏,只盼望能在时移世易中,对其潜移默化影响,那就把这些答卷贴司马道子坟头好了,再让这些人去守墓。死人专横不了,也没法跳出来杀人,请他们继续守节去吧。至于我……朕会虚心纳谏,吸取前人教训的。”</p>
褚灵媛唇角动了动,挤出了一句回复:“啊……陛下高明。”</p>
好高明啊。</p>
完了,她已经能想到,这个批复被宣读在朝堂上的时候,会是何种可笑的场面了。她为陛下近臣,还得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这太难了!</p>
难怪天幕说,她见多了朝堂风云,大有成长。</p>
苍天啊,原来是这样成长的。</p>
她清咳了一声,转而问道:“那这一沓呢?”</p>
王神爱道:“胡言乱语一气,虽比交白卷的好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直接撤去官职,顺便查办一下先前有无渎职之举。若有异议,直接将考卷贴出去。”</p>
褚灵媛飞快地提笔记下,又将目光转向了第三叠。</p>
王神爱翻了个白眼:“全是歌功颂德的,拿出去修订成册,誊抄几份,给抱病不来考试的人人送一份。被气死了是活该,被气活了就自行打一架,之后我不希望听到建康城里有反映射朝的声音。-x_i/n^r′c*y_.^c-o¨m′但写出这些的人……”</p>
她眉头一挑,毫不犹豫地决定了去处:“安排去闲职上。”</p>
明知道改朝换代,还是这种乱世之中的改朝换代后,君主必然更需要一批实干家,还能写出这种东西,可见是被九品中正制的选官给惯坏了。还真以为天幕吹她,她在现在也想继续听?开什么玩笑!</p>
她一个提刀砍世家都不说二话的皇帝,还能真想看到这些不合时宜的吹捧?</p>
看不清局面的人,也别占着这种好位置了。先滚去闲职上养老,再找个由头让他们告老吧。</p>
“剩下的两类……”王神爱托腮沉吟了片刻,斟酌了一下语句,“对外就说,他们都对新朝卓有贡献。”</p>
“可是……”褚灵媛眨了眨眼睛,自觉自己若是未看错的话,这两类人所写的答案其实截然不同。</p>
一类是真在认真答题的,比如被王神爱放在最上头的答卷,出自一位名叫吴隐之的官员之手,说的是陛下登基欲先定荆扬之后,南边的广州该当如何治理,称得上是一句有理有据。此人先前在外做过内史,有治理一地的经验,卷面也整洁漂亮,可说是今次考核中的独一份。</p>
而另一类怎麽说呢,比起考试,更像是在告状的。什么某某官员对新朝不满,私下联系过人,什么某某官员与在外的梁王、武陵王有姻亲联系,或有意打开建康城门,什么某某官员有贪贿前科,望陛下用之谨慎,还有什么某某官员先前在理政中办过错案,并未记录在册……</p>
褚灵媛一口气吃瓜吃了个饱,都有点噎着了。</p>
“他们不是在做贡献吗?”王神爱一本正经地发问,“这官场也不是非黑即白,总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p>
这种有攻击性又私德有亏的人,可要比谢重这样的人好用太多了。只要别真将他们放在涉及国家根本、民生要害的地方,就是最好用的剔骨刀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