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说。”袁拂解释，“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p>

江雨洮追问：“何谓最好的时机？”</p>

袁拂：“除了两个孩子，孙荞还要查明她父母死前为何要来袁氏镖局。这是连我也不清楚的事情。”</p>

江雨洮：“还有呢？”</p>

袁拂：“虎骨村龙家和长乐会的案子，还有裴木森和袁野这么多年来如何控制江湖人，这些都是她放不下的心结。”</p>

他讲得很快，很流畅。这些话是说给江雨洮的，也是说给袁拂自己听的。他渐渐被自己说服了。</p>

“孙荞不够冷静，她一定会因为孩子的事情分心，破坏我们现有的部署。”袁拂说，“不能让她的一时冲动，害了我们所有人。”</p>

江雨洮：“你问过孙荞？你凭什么代替她做决定？”</p>

袁拂不出声，静静看江雨洮。他意识到自己无法说服江雨洮。江雨洮这样的人是最棘手的，有点小聪明，惯会揣摩人心，绝不轻易信人，却又极其擅长骗人。偏偏他还是孙荞的朋友。</p>

“事分轻重缓急！”袁拂低声吼。</p>

“谁的轻重缓急？”江雨洮没有被说服，“孙荞有她自己的轻重缓急。那两个孩子跟计划有关，那是你们的看法。在孙荞心里，没有比他俩更重要的事情。况且你又怎么保证裴木森不会下毒手？”</p>

袁拂：“你听到了，裴木森把孩子当作威胁我大哥的人质。”</p>

江雨洮：“那更要把她们救出来。你和冯筝的目的是毁掉裴木森和袁野，那为何还要配合裴木森的计划，让两个小娃娃在他手里吃苦？”</p>

袁拂答不上来。他心头却忽然像深潭一样沉静。意识到自己无法说服江雨洮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一件令他心中发痛的事实：江雨洮与孙荞、缪盈相识时间那么短，却已经完完全全站在孙荞那边；而他不行。他往日做不到，现在也做不到。永远做不到。</p>

一瞬间，袁拂不知道应该怜悯孙荞，还是怜悯自己。</p>

他的忽然安静，让江雨洮不自觉后退了一步。</p>

江雨洮混迹江湖多年，有自己的直觉。他扫一眼袁拂，开口说：“但你的打算，我也完全能理解。谁摊上袁野这么个混账大哥，谁都要反他的。”</p>

“是呀。”袁拂轻轻地说，“你真能懂得？”</p>

江雨洮：“罢了罢了，这计划最初和最终，都是冯筝来定的。她不说，那就不说吧。我们现在还是以大局为重。”</p>

袁拂点头：“我知道你是能分清形势的。我答应你，寿宴当日，我派人守在裴木森宅子外头，只要他离开，我的人就立刻救走两个孩子。”</p>

江雨洮心想，好漂亮的谎话，但你怎么肯定孩子就在裴木森家中？他想是这样想，开口却是另一句：“孙荞说过，你这人虽然心机多，但说到做到，是可靠的。”</p>

袁拂笑了笑：“是么？”</p>

在这几句交谈中，江雨洮几乎说一句退半步。袁拂倒是始终站在原地不动。</p>

“那先这样，我走了。”江雨洮拱手告别。他已经站在灌木丛之中，这是个不容易被攻击到的位置。</p>

“再见，江兄。”袁拂说。</p>

江雨洮不敢转身，他面对袁拂隐入黑暗，霎时间运转内力，转身就朝山崖跃出去。</p>

一柄长剑凌空飞来，江雨洮手上只有一把扇子，立刻用扇子格挡。长剑来势被扇子打歪，擦着江雨洮肩膀而过，他手中的扇子也被长剑击飞，打着旋落入山崖。</p>

这一剑把江雨洮运足的内力打乱了。江雨洮刚落在山道上，斜刺里一个拳头悄无声息地袭来，重重打在他胸口。</p>

出拳之人杀心极重。江雨洮在这瞬息间只听见自己胸口骨头碎裂的声音，拳头继续穿过他肉造的躯体，直到透背而出。</p>

江雨洮吐出一口血，全喷到袁拂脸上。</p>

袁拂收手，看着江雨洮软绵绵跪倒在地，双眼还兀自大大地睁着。</p>

他抬腿把江雨洮尸身踢下山崖，眼看着那团没生气的血肉打着滚，无声地落入澄衣江。</p>

他沿着山道慢慢往下走，把颤抖的、沾满热血与碎肉碎骨的手掌伸进山道旁的一条溪水。水冲走了他手上的污物，片刻后抬起，仍旧洁净。</p>

灯市中，缪盈没有等到江雨洮。</p>

她今日花了好久认真打扮，出门前却又觉得自己夸张，用帕子沾了水，擦去太过艳丽的唇色。孙荞觉得她仙子般好看，她连忙又摘了珠钗，换上水蓝色的素净衣裙。</p>

孙荞评价：“还是好看。”</p>

缪盈：“我穿破布你都说好看。”</p>

孙荞：“在这一点上，江雨洮跟我必定是一样的。”</p>

缪盈忽然就不纠结自己的妆容了。她高高兴兴挽起孙荞的手，两人在约定的地方等了江雨洮一个时辰，人没有来。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灯市上渐渐寥落，缪盈强打起精神，牵着孙荞开始游玩。</p>

走走停停，孙荞总是心不在焉，说想去澄衣江边坐坐。“你别走远了，就在这附近转转，江雨洮会来的。”孙荞说，“跟你约好了，他不管怎样都会来的。”</p>

缪盈便买了冰雪冷元子，慢吞吞地吃。</p>

灯火灿烂，盛冷元子的小碗在她手心里沁出一滴滴的水珠，沿着指缝落到她的裙上。</p>

她张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等待江雨洮像以往一样快快乐乐朝自己奔来。这样满怀不安和期待的心情，缪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p>

“这灯会倒是热闹。”白锦溪说，“如此作派，袁氏镖局是真不把您放在眼里。”</p>

她正在裴木森的家中，与裴木森聊田小蓝事件的调查结论。</p>

白锦溪一张脸若扮作面无表情，谁都看不出她想的什么。裴木森说杀田小蓝和水龙吟无辜弟子的凶手已有眉目，是北境流窜过来的盗贼，白锦溪闻言点头；他又说那盗贼已经逃离云照，但他派人去追了，绝不能让他逃脱，白锦溪又继续点头。</p>

“劳烦裴宗主。”白锦溪以茶代酒，敬他一杯，“若没有你，不知道何时才会水落石出。”</p>

“你且再等等。”裴木森说，“时机合适，我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到时候袁氏镖局泼在水龙吟身上的脏水，一并洗清。”</p>

裴木森说的时机正是寿宴。白锦溪面露感激之色：“水龙吟从此唯裴宗主马首是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