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砚把李禾托付给王二婶照看,背着竹筐往西边的石头村赶。-d~i?n\g~x¨s,w?.·c_o′m`秋阳正好,路上的野草结着白霜,被阳光一照,亮晶晶的像撒了层碎银。他走得快,不到午时就看见石头村口那棵大皂角树,枝繁叶茂的,像把撑开的巨伞,树下还围着几个纳鞋底的妇人,说说笑笑的。
“大嫂,打听下,张屠户家在哪儿?”李砚走上前问道。
一个胖妇人抬起头,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找张屠户?他刚从集上回来,就在前面那座带院子的青砖房,门口挂着猪肉幌子的就是。”她指了指不远处,“你是他亲戚?”
“不是,”李砚笑了笑,“我来送样东西。”
谢过胖妇人,李砚往青砖房走去。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夹杂着花椒和八角的味道。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坐在门槛上抽烟袋,手里还拎着把明晃晃的屠刀,想必就是张屠户了。
“你找谁?”张屠户抬起头,嗓门洪亮得像打雷。
“我找张屠户,”李砚把竹筐放在地上,“我是望川村来的,有样东西要交给你家娘子。”
张屠户皱了皱眉:“我家婆娘病着呢,你有啥东西给我就行。”
“这东西……得亲手交给她才行,”李砚想起阿瑶的话,“是她娘家哥哥托我送来的。”
提到“娘家哥哥”,张屠户的脸色缓和了些,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进来吧,她在里屋歇着呢。”
李砚跟着张屠户走进院子,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西墙角搭着个鸡窝,几只老母鸡正在悠闲地啄米。屋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听得李砚心里一紧,想起了李禾生病时的样子。
“翠儿,有人找你。”张屠户掀开门帘喊道。
里屋走出个穿着蓝布衫的妇人,面色有些苍白,但眉眼清秀,手里还拿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看到李砚时,她愣了一下:“这位小哥是……”
“我叫李砚,”李砚从竹筐里拿出那个褪色的胭脂盒,“这是你哥哥留给你的,他说……让你好好活着。”
翠儿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接过胭脂盒的手微微颤抖,打开看了看,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是我哥……这胭脂是他当年走镖前给我买的,说等他挣够了钱就回来风风光光嫁我,结果……”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用帕子捂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
张屠户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背:“哭啥,你哥在天上看着呢,知道你过得好,他也安心。”他对李砚说,“我家翠儿自从她哥没了,就总惦记着,这心病比啥病都难治。”
翠儿擦了擦眼泪,把胭脂盒紧紧抱在怀里:“谢谢你,小哥。我哥他……走的时候苦不苦?”
李砚想起货郎冻僵在村口的样子,心里有些发酸,却还是笑着说:“不苦,他说能了了给你送胭脂的心愿,他就安心了。”
翠儿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带着笑的:“我就知道我哥最疼我。”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个布包,递给李砚,“这是我给我哥做的棉鞋,一直没机会给他,你帮我烧给他吧,天凉了,别冻着。”
李砚接过布包,感觉沉甸甸的,里面的棉鞋针脚细密,透着浓浓的牵挂。“好,我一定办到。”
离开石头村时,张屠户塞给李砚一大块猪肉,说是谢礼。李砚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想着回去给李禾做顿红烧肉补补身子。
往回走的路上,李砚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像是完成了件重要的事。路过迷踪林时,他想起货郎的魂魄,便拐了进去,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把棉鞋点燃了。火苗舔着棉鞋,发出噼啪的声响,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他收到了。”阿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手里的镇魂珠发出柔和的红光,红光里隐约能看到个穿青布衫的身影,正对着李砚拱手作揖,然后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嗯。”李砚点点头,心里像是卸下了块大石头。
阿瑶看着他,突然说:“你知道吗?其实影祟最怕的不是镇魂珠,是人心底的念想。货郎惦记着妹妹,刘老五惦记着娘,你惦记着你妹妹,这些念想要是正,影祟就伤不了你们。”她把镇魂珠往李砚面前凑了凑,珠子里映出他的影子,清晰又明亮,“你看,你的影子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黑气,就是因为你心里只有救人的念头。?求?书′帮/ ¨首?发-”
李砚看着珠子里的影子,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这林子的可怕,不在于影祟,而在于人心里的贪念和愧疚。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再邪乎的东西也奈何不了。
“对了,”阿瑶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凝神草的种子,你回去种在院子里,明年就能收获,以后你妹妹要是再不舒服,就不用跑远路了。”
李砚接过布包,里面的种子小小的,呈褐色,像芝麻粒。“谢谢你,阿瑶。”
“不客气,”阿瑶笑了笑,“以后没事别总来这儿,我怕镇魂珠的光芒会影响你。”她转身往林子深处走,红衣在绿树间像团跳动的火焰,“走了啊。”
“哎,”李砚喊住她,“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孤单吗?”
阿瑶回头,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不孤单啊,有这些魂魄陪着我,还有林子的花草树木,挺好的。”她说完,身影就消失在密林里了。
李砚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里有些暖暖的。他转身往家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上,清晰又安稳。
回到家时,李禾正坐在院子里等他,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画。看到李砚,她立刻蹦起来:“哥,你回来啦!王二婶给了我几个枣子,可甜了。”
李砚把猪肉递给她看:“看我给你带啥了?晚上给你做红烧肉。”
“太好了!”李禾拍着手,眼睛亮晶晶的。
晚饭时,红烧肉的香味飘满了整个院子。李禾吃得很香,小脸蛋油乎乎的,咳嗽声彻底没了,精神头也好了很多。李砚看着她,觉得这是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夜里,李砚把凝神草的种子种在了院子里,浇了些清水。月光洒在泥土上,像是蒙上了层白霜,他仿佛能看到明年绿油油的草药长出来的样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禾的病彻底好了,能跑能跳,像只快乐的小鹿。李砚则在村里找了个帮人劈柴的活计,虽然挣得不多,但足够兄妹俩糊口。他还在院子里种了些蔬菜,每天忙完活就回家打理,日子过得简单又踏实。
入冬前,李砚去迷踪林外喊了声阿瑶,想送些过冬的棉衣给她。阿瑶很快就出来了,穿着他送的棉衣,显得格外精神。她给了李砚一包草药种子,说是能防风寒,让他种在菜地里。
“明年春天,这里会开满花的。”阿瑶指着迷踪林的方向说,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嗯。”李砚点点头,心里想着,等到来年春天,一定要带着李禾来看看。
冬天来得很快,第一场雪落下时,望川村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李砚给李禾做了件新棉袄,是用王二婶给的旧布料改的,虽然不好看,但很暖和。李禾穿着新棉袄,在雪地里堆雪人,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李砚坐在门槛上,看着妹妹的身影,心里暖暖的。他想起迷踪林里的阿瑶,想起货郎和翠儿,想起刘老五和他娘,觉得这世上的事,不管多难,只要心里有念想,有盼头,总能熬过去的。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屋顶,覆盖了田野,也覆盖了远处的迷踪林。李砚仿佛能看到,林子里的阿瑶正坐在树下,手里的镇魂珠发出温暖的红光,照亮了整个林子,也照亮了那些等待安息的魂魄。
他知道,明年春天一定会很美。菜地里的草药会发芽,院子里的蔬菜会生长,迷踪林里会开满鲜花,而他和李禾,会在这片土地上,好好地活下去。
至于那些藏在影子里的秘密,那些未了的心愿,都会像雪一样,在春天的阳光里慢慢融化,变成滋养生命的养分,让这片土地更加肥沃,让这里的人们,活得更加踏实,更加安心。
开春的第一场雨下得绵密,李砚蹲在菜地里移栽阿瑶给的草药苗,水珠顺着斗笠边缘往下滴,在新翻的泥土上砸出细碎的坑。李禾拎着个小竹篮蹲在旁边,把刚摘的荠菜往篮里放,嫩绿的菜心沾着雨珠,看着就喜人。
“哥,你看这苗咋长这样?”李禾突然指着棵草药苗喊。那苗的叶子边缘泛着红光,根须处缠着几缕细如发丝的金线,在雨里微微发亮,和其他青绿色的苗截然不同。
李砚凑过去看了看,认出这是阿瑶说的“护魂草”,专能镇住邪祟的。.8^4\k/a·n¨s·h`u\.`c/o*m_他记得阿瑶说过,这种草要长在阳气足的地方,还得用干净的井水浇,不然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这是好东西,”他摸了摸李禾的头,“等长高了,哥给你编个手链戴着。”
正说着,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哭喊声。李砚直起身,看见王二婶挎着篮子往这边跑,裤脚沾着泥,脸上慌慌张张的。
“阿砚,不好了!”王二婶跑到菜地边,喘着气说,“石头村那边出事了,张屠户家……闹鬼了!”
李砚心里咯噔一下:“咋回事?翠儿姐不是好好的吗?”
“谁说不是呢,”王二婶拍着大腿,“昨天夜里,张屠户说看到他院里有个穿青布衫的影子,直挺挺地站着,喊他也不应,一靠近就没了。今天一早翠儿就病倒了,浑身发烫,说胡话,喊着‘哥,你别缠着我’……”
李砚想起货郎的魂魄明明已经安息了,怎么会突然出现?他把手里的锄头往地里一插:“二婶,麻烦你照看禾丫头,我去看看。”
“你又要去?”李禾拉住他的衣角,眼睛里满是担忧,“上次刘老五就差点出事……”
“没事,”李砚掰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阿瑶给的红叶,“我带着这个呢,不怕。”他转身往石头村跑,心里琢磨着,这事肯定不对劲,货郎的魂魄已经被镇魂珠送走了,怎么会突然回来缠人?
赶到张屠户家时,院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张屠户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把屠刀,脸色铁青,看见李砚来了,赶紧站起来:“小李兄弟,你可来了!翠儿她……”
“我进去看看。”李砚拨开人群往里走,里屋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门帘上还挂着避邪的桃木剑,却挡不住里面传出的痛苦呻吟。
他掀开门帘走进屋,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翠儿躺在床上,脸色通红,眼睛紧闭着,嘴里不停地念叨:“哥,你走啊,我过得很好……别再来了……”她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在驱赶什么。
李砚凑近床前,突然发现翠儿的影子在墙上扭曲着,边缘泛着淡淡的黑气,和他在迷踪林里见过的影祟很像。但这影子比普通影祟淡得多,像是没什么力气,只能在墙上晃悠,没法靠近翠儿。
“她这情况多久了?”李砚问跟进来的张屠户。
“昨天后半夜开始的,”张屠户叹着气,“之前还好好的,说想给她哥烧点纸钱,就去院子里烧了,回来就不对劲了。”
李砚走到窗边,掀开条缝往外看,院子西南角有个烧纸钱的灰堆,旁边扔着个没烧完的纸人,纸人穿着青布衫,脸上用墨笔画着模糊的五官——正是货郎的样子。
“这纸人是谁扎的?”李砚指着窗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