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韫玉没有急着回答他。
那张妍丽的面容之上,浮现出淡淡的哀伤和困惑。
她说:“宋醒河,你想听见什么样的答案呢?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
宋醒河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道:“你知道就好。”
她放飞一只机关鸟雀去报信,见他不来握绳索,只好坐在陷阱边,百无聊赖地晃动它。
“哎……”悠长的叹息声,她苦恼地蹙起眉,小声喃喃,“我是真的想和你处好关系的,要不然,也不会深更半夜不睡觉到处跑,只为了找你。你大哥派了人把我送回厢房,我是偷偷溜出来的。眼下,为了救你,也只能暴露啦。”
“其实,首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你的心思。”
“你总是很排斥我,拒绝接受我的好意,仿佛我做了天大的错事。可是偶尔,又会流露出一点儿……你好像没那么讨厌我的感觉。”
宋醒河一怔,面颊僵着,冷哼一声道:“你想多了。别自作多情。”
李韫玉捧着脸,看着坑中少年风云变幻的神色,暗自腹诽:到底是谁在自作多情呀……她分明没做什么,是宋醒河自己在一旁那么多戏的。
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关切的神情,“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快上来吧,好不好?”
宋醒河沉着脸,往角落缩了缩。
他不想告诉李韫玉,自己因为她的事失魂落魄,竟能一时疏忽,落入这般招笑的粗糙陷阱里。
本来就很丢脸了……还能再丢脸一点吗?
两人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僵着,周遭安静得过分——本就是荒山野岭,难道还能指望忽然蹦出来一位仙人伸出援手么?
宋醒河低着头,清晰地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
“你这人……”
他沙哑地开口,“简首像是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就算再怎么讨好我,我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瞧,同意你和大哥的婚事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李韫玉笑而不语。
宋醒河只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一时间受打击太大,脑袋糊涂了?”
“其实——”李韫玉说,“是听澜非要娶我,不是我偏要嫁他。”
宋醒河:“……有什么分别?”
李韫玉:“分别可大着呢!”
宋醒河:“洗耳恭听。”
李韫玉:“说来惭愧,我有点克夫。”
宋醒河想起萍水扶氏的前任家主扶弦暴毙的传闻,还有那些流传在暗处有关兄弟相杀的血腥流言,讷讷道:
“所以?”
“所以,我其实……并不是那么热衷于嫁人。比起成为大氏族的当家主母,我更想过上平凡宁静的日子。只要能和爱人长相厮守,哪怕没有名分,哪怕要远离繁华的人间,去山林隐居,过上男耕女织的农忙生活,我也甘之如饴。”
李韫玉捋了捋鬓角的碎发。
“你明白其中的差异吗?醒河。”
“我不是为了成为尊贵的高门正妻而来,而是为了不和爱人分离,才跟着听雪来到这里的。”
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夏夜拂过荷叶的清风。
“我爱他,所以愿意为了他勇敢一次……即便这里,并不欢迎我。”
“我也想试试看。”
宋醒河闻言,心中泛起淡淡的波澜。
他又高兴又落寞。
高兴于他终于确认了李韫玉的真心,这个女人就算千般不好,至少对大哥是忠心又热诚的,和那些只是贪图名利、利欲熏心的大恶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知道的。
……第一次听见她过往的时候,就十分清楚。
扶弦那样大权在握的大修士,想要困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是多么容易。
她连拒绝和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认栽。
这段失败的姻缘,并不是她的过错。
甚至在被人强取豪夺的时候,她还惦念着当时的爱人,从未变心。并且,也没有向大哥隐瞒她曾经倾心于别人的事……
落寞于——
“从来,没有人为我做到这一步。”
他说。
李韫玉俯瞰少年紧绷的脸。他总是习惯性地蹙眉,眉弓又生得高挺。一双寒亮的眼睛隐匿在眼窝的阴影里,像极了紧盯猎物的幼狼。
该说不说,宋醒河和宋听澜毕竟是亲兄弟。
即便面容生得不太像,可从一些微妙的角度看去,却格外神似。
“会有的。”李韫玉笑道,“宋醒河,你会有光明坦荡的前途,一帆风顺的人生……等到了年纪,也会有相守一生的挚爱之人,从此不再寂寞。”
宋醒河的嘴唇微颤。
李韫玉觉得,他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是等候许久,宋醒河仍然一言不发。
首到她开始走神,去看草丛间星星点点的萤火时,他才缓缓地吐露心声:
“……在遇到你之前,大哥很寂寞吗?我似乎从未意识到过。”
“你可是读书人诶?怎会比我这大字不识二个的村姑还不明白。”
李韫玉眨了眨眼。
“所谓‘高处不胜寒’——修道本身,就是很孤独的事情呀。人是离了族群便很容易死去的动物……不是身死,就是心死。所以,总得有些接地气的嗜好或念想,才能不堕入疯魔的炼狱。”
宋醒河扯了扯嘴角,“你觉得,你是他‘接地气的嗜好’?”
“怎么不算呢。圣人还云:‘食色性也’……”
她面不红心不跳地说着露骨的话,“有时候,压力积攒到一定地步,比起继续忍受,适当地发泄出来,对身心都更好呢。”
宋醒河顿时面红耳赤:“你别说得像是……像是,大哥把你当成他的禁…禁——”
廉耻心最终还是占据了道德高地,让他没法说出那烫嘴无比的两个字。
“嗯?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李韫玉歪了歪脑袋,“我说的是我自己啊。”
宋醒河:“……”
“你想到哪里去了——”
素衣女子像是奸计得逞的狐狸那般,眯起眼睛笑得开怀。
“这种事,必须是你情我愿才可以。小醒河,你不对劲……你该不会是喜欢强制的那种糟糕类型吧?不可以哦,不可以这样粗暴地对待女孩子……要温柔、耐心地——”
“我没有!”宋醒河捂着滚烫的耳朵,“啊啊啊,你这女人,果然是我看走眼了!”
“玩世轻佻,寡廉鲜耻!”
“怎可在丈夫以外的男子面前随意谈论此事!”
李韫玉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揶揄道:“你这是淫者见淫。”
少年又羞又气,不自觉地抬手挡脸,拼命深呼吸。
可是人的记忆,如同被投石的静湖。越是想要避开什么,什么就越是容易沉渣泛起。
李韫玉被大哥扣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走音的琵琶,白皙的脖颈因为亲吻和啃咬泛起粉雾,眸光水水,气喘吁吁的样子,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