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纱利奈开始兴致勃勃地认真跟北川凉探讨起了自己出院之后的打算:
“比起演员的话,我其实更想当偶像呢。”
“每次看到那些明明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们能够在舞台上又唱又跳,总是会幻想自己也是她们之中的一员。”
北川凉认真地听着天童寺纱利奈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梦想,却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病历本上的‘间变性星形细胞瘤’这几个字上。
他下午已经自己查过了资料,星形细胞瘤是浸润性生长肿瘤的一种,肿瘤切除后复发概率高,复发后的肿瘤便容易演变成间变性星形细胞瘤。
而这种病症最常见的症状便是肢体无力、偏身感觉缺失,后期甚至可能会导致偏瘫,这也是天童寺纱利奈行动困难的原因。
这个时候,北川凉也大致理解了为什么纱利奈会因为《小鬼当家》这部电影而喜欢上了他,因为那个故事里的他几乎拥有了纱利奈所期望的一切。
虽然表面上有着些许别扭,但却仍然将爱刻在骨子里的亲情,热热闹闹却又无比和睦的家庭关系。
将孩子的机巧伶俐表现的淋漓尽致,独自在家中神出鬼没,利用着各项道具玩弄闯空门的笨贼的北川凉所扮演的小主人公。
全部都是天童寺纱利奈从未拥有却又热切向往过的。
北川凉跟着天童寺纱利奈的视线,扭头看向窗外明朗的星空,建造在山顶的医院地势很高,几乎让人怀疑是否向外伸出手去就能摘下属于自己的那颗星辰。
在这样辉煌的夜景下,或许编织而出的幻梦都能绚烂几分。
“我说,要不要试试看活动一下?”
“就当是为之后的偶像生涯做一个预演?”
想起下午雨宫五郎曾经和自己说过的,有护士在晚上的时候看到过天童寺纱利奈自己在病房里做一些类似舞蹈的伸展动作,北川凉心念一动,朝着纱利奈提议道。
“……不,不行的吧。”
刚刚还畅想着自己在东京巨蛋的聚光灯下朝粉丝招手的纱利奈瞬间又如同被扎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如同不愿意将掉光头发的头顶展示出来,一直带着针织帽一样,即使到了这个地步,纱利奈的心中也仍然保留着女孩子最后的那点尊严。
更何况是在北川凉的面前。
“如果这都不敢的话,那还怎么在东京巨蛋的聚光灯演出呢?”
北川凉故意夸张了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不定那时候我已经是个过气童星了呢,如果可以的话,纱利奈记得给我做个个别回应。”
(个别回应:偶像和台下的观众直接进行目光接触或是挥手之类的就叫回应行为,个别回应是针对特定个人作出回应)
“才、才不会呢,凉的花路是要一直走到底的,就算我真的成为了偶像,也一直都是凉的gachi(真爱粉)。”
只能说不愧是资深追星族,各种圈内的行话天童寺纱利奈也是张口就来,不过北川凉刚才的话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了她一些勇气,艰难地别过脸做出了让步:
“不……不许笑就是了。”
或许是因为羞涩,少女苍白的脸颊上罕见地洇染上了一抹红,她挣扎着从床上试图起身,北川凉连忙上去帮着搀了一下。
就像天童寺纱利奈说的那样,她几乎丧失了独立行走的能力,只能扶着病床一侧的扶手,以一种近乎笨拙的姿态从病床上下了来。
等到天童寺纱利奈真正地站在北川凉身边的时候,北川凉才察觉到了这个病重的少女的体格比他估计的还要瘦弱几分。
瘦弱,似乎只需要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手臂连接着娇小的手掌,看上去更像是八九岁孩子的大小,几乎完全找不到女性的第二性征,没有任何的曲线可言,不仅仅是胸部,其余的所有地方也一样,贫瘠而一以贯之地延伸至脚。
而且离的近了,北川凉才发现了天童寺纱利奈身上的那些尚未消去的淤青和小小的疤痕,它们醒目地点缀在少女的额角、手腕,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揭露着过去那些尝试的结果。
得益于幼年时就坚持不懈的训练,北川凉的体力和身体素质在同龄乃至更大一点的孩子中也处于最高的那一档,他踮着脚轻轻地扶住了纱利奈的背,轻声开口道:
“不会跌倒的。”
北川凉并不会严格地要求对方要抬头挺胸收腹,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努力就可以达成的事项,他只是引导着纱利奈的动作:
“纱利奈平常最喜欢的是哪个偶像组合?”
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了一个还算熟悉的名字,北川凉也是再点点头,他在舞蹈方面也有一些涉猎,恰好也学过对方的招牌曲。
天童寺纱利奈试着指挥着手脚,但浑身上下却像是没涂润滑油的老式发条玩具,这种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自如控制的挫败感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重的过分。
而伴随着这种挫败感一同出现的,便是强烈的不适。
在天童寺纱利奈还没有被检查出病症时,曾经短暂地在学校里待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给她留下最深印象是老师的两句话。
有同班的小朋友考试得了第一名,老师摸摸她的头夸奖道:
“杏子的脑子真不错呢。”
有同班的小朋友考试得到了倒数第一名,踏踏踏地跑到跟前对老师说:
“我的心里好难过。”
但是老师的回答却是:
“小孩子哪有什么心呢。”
“全部都是因为不用功。”
对于小孩子来说,好像重要的就只有脑子,心则是无所谓的东西。
所以天童寺纱利奈在得病的一开始还会天真地想象道,会不会就是因为她的脑子出了问题,才会被父母送到医院里呢?
随着脑子里那个瘤子的恶化,时而的抽痛几乎已经常态,而每当试着行动时,这份抽痛便会越发清晰地浮现。
就好像是在无时不刻地提醒她:
“你的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子!”
神经的麻痹和刺痛从四肢传向大脑,和过去一样,支撑着身体的小腿瞬间一软,整个身子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天童寺纱利奈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胳膊放在脸前,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跌倒,但下一瞬间,北川凉便扶住了纱利奈的身形,帮着她重新恢复了平衡。
“不会跌倒的。”
北川凉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道,甚至有些怀疑对方的体重究竟到没到六十斤,轻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
不过刚才的这么一出也让他清楚了纱利奈身体的具体情况,主动伸出手去握住了纱利奈的手腕,像是指导又像是在跳双人舞一般,北川凉轻柔而细腻地引导着她的动作。
如果让第三者来看的话,两个孩子的动作与其说是舞蹈,倒不如说是一出被控制着的,有些蹩脚而又有些滑稽的木偶剧。
但纱利奈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天童寺纱利奈能清晰地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北川凉的气息,对方的力气比她想象的还大,肩背相抵的支撑着她的身体。
如果还能回到学校的话,天童寺纱利奈一定会去与那位老师进行辩论,有理有据地指出对方的错误。
因为在这一瞬间,她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