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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19

她脸上的种种神情幻变,难以用只言片语来描述,直到最后定格成了这样的一句。

狄飞惊并不敢确定,雷纯在骤然听闻这一个个噩耗之时,到底做出的是什么决断,他只认真地就这个问题回答:“我不会背叛总堂主。”

当年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个被关大姐带入迷天盟的马奴,能走到今天的地位,既可以说是靠他自己的本事,更多的,还是雷损对他的提拔。

这份提携之恩,于他而言,足以用命来偿还。

无论这其中发生了多少变数,都不例外。

雷纯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说道:“那么我们现在,就该寻找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了。若要图谋报仇,只靠着我们单枪匹马来做,根本没有机会。”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呢?甚至以她这个被人叫破的身份,本也没有必要去做这件事。

可自她记事以来,“父亲”这个身份就是与“雷损”这个名字绑定在一起的,若是能轻易放下仇恨,另投而去,又与禽.兽有什么分别!

幸好,从狄飞惊的答案里她确定了一件事。她若要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还不至于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狄飞惊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以更为敬重的态度问道:“大小姐有什么想法?”

雷纯凝眸沈思,答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要先躲开金风细雨楼和迷天盟的搜捕,我们不如先投往神通侯府。”

狄飞惊皱眉:“可……”

雷纯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方巨侠突然入京,盯上了方应看的行事所为,或许神通侯都自顾不暇。可正因为如此,若按照江湖规矩,在方巨侠查验出个所以然前,旁人不该插手。方应看若不怕我们将其他他没销毁的证据摆在方巨侠面前,也合该给我们一处容身之所。”

“至于同在京中,为何不投向相府……”

雷纯目光凝重:“我们如今已不止是势弱,相府却只是有些家私恩怨的纠葛,若是贸然登门求援,只会被吞吃殆尽。”

接连的打击让她心乱如麻,但还没有彻底带走她的理智。

狄飞惊抿唇,明明很想在此刻叹一口气,却只是回道:“你其实可以不必走这条路。”

“但不试一试……我也不会安心的。”雷纯叹道,“若是真已看到事不可为,大不了我就真去迷天盟闯一闯。”

师青若敢对外宣称,要将她接回去做迷天盟的大小姐,她又为何不敢,认一个只比她大上几岁的人做母亲呢?

反正,先前听闻的种种都让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位迷天盟的圣主夫人,或许该和她算作同一类人。

但在此之前,她还是要先去给自己谋划一条出路。

可雷纯没想到,就是在她和狄飞惊快速聚合完毕了旧部,预备去同那位方小侯爷牵线搭桥的时候,另外一个噩耗先传上了门来。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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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青若的到来,对于神通侯府来说,简直是个猝不及防的消息。

上一刻的方应看还在痛骂张铁树张烈心这两人办事不力,下一刻便不得不面对一个更大的麻烦。

师青若刚在三合楼与苏梦枕联手对付雷损,对于方应看来说也不过是前后脚的时间,她竟已来到了自己的门前。

来的还不只是她一人。

方应看疾步出府,就见自己的那群门客各抱利器,浑身戒备地望着门前的那个方向。

就连他自己,也几乎在踏出门槛的第一时间,转向了那个方向。

他无声地绷紧了面颊,以克制住自己在看到那人时候的本能恐惧,心中却已是一阵翻江倒海。

倘若有人能听到他心声的话,必定会听到他在反覆重覆着一句话: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那个男人!

在方应看视线中出现的那个男人对他来说实在不算陌生。

就在数日前迎接方歌吟的场合下他还曾经见过,也亲眼见到,他是如何为了旧日所爱,直接将自己新婚不久的夫人留在了原地,自己消失无踪。

为何他又会突然悄无声息地回来,像是一尊满是死气与凶性的护卫,重新站在了师青若的身侧,就仿佛温小白根本不曾出现过一般。

而这位师夫人纵然面带苍白,还穿着要比平日厚实,宛然一派大病初愈的样子,但那第一眼中,依然是举世难寻的美貌,还和那位迷天盟圣主摆出了伉俪情深的姿态。

——若他们不是登的神通侯府的门,方应看倒是愿意给出这个词来评价。

现在就只剩了沸腾翻涌的情绪,恨不得让这两人消失在他眼前。

可惜他没有这样的神通,只能疾步上前,颇有礼数地问候:“不知是什么风将两位吹来了。若是拜访我义父的话,可不凑巧,他今日刚与我义母离开了京城,还要数日才能回来。”

“是吗?”师青若挑了挑眉,不太意外地看到,在方应看的脸上,有着一扫而过的僵硬。

与其说方歌吟和桑小娥是因为一些事情,凑巧需要离开汴京几日,等回来再继续研究方应看被人状告的问题,还不如说,是方应看不希望看到方歌吟出于愧疚,对迷天盟施以援手,干脆在张铁树和张烈心动手之前,将长空帮出事的消息,让人“不经意”地传递到了义母的耳朵里。

帮中出事,桑小娥必然不可能坐得住,即刻拉上了方歌吟前去调查。

这对于方应看来说,何止是暂时摆脱了义父义母的监督,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毁尸灭迹,简直可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他甚至都没高兴满一日,就让此事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是方歌吟夫妇还在京中,他何至于需要自己来迎接师青若和关七。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作答:“正是如此,所以……”

他话未说话,已见师青若擡手打断:“无妨,我本也不是来找他们的,我是和七哥一并来找你的。”

她看似眉眼含笑,实则冷下了声音:“我听闻方小侯爷智能天纵,消息灵通,那也应当知道迷天盟对着六分半堂那边说了什么了。迷天盟的大小姐当年因故留在了六分半堂,如今更是因几方交手失去了踪影。”

“我素闻方小侯爷有劫掠民女的习惯,不得不冒昧登门,看看小女是否身在这神通侯府中!”

方应看面色遽变。

他光猜到了师青若有可能因为当日在奇珍异兽园中的发现而找上门来,直接当面与方歌吟对峙纵容儿子为祸的过错,却没料到,他还能突然背上这样一个黑锅。

“我没——”

他可没有掳劫雷纯进自己的神通侯府内。

这汴京城中,师青若能去任何地方寻找雷纯,都不该找到他的头上。

还是带了个天下第一的打手!

更让方应看为之胆寒的,是师青若慵懒却坚决的下一句话:“你说没有可不算。小侯爷对外声称洁身自好,实则不过是将罪恶都藏了起来,有此先例在我迷天盟中养伤,至今仍在找人打造一对新手,要我如何相信你话中真假?”

“又或者……小侯爷没窝藏我那可怜的女儿,倒是她看神通侯府占地极广,就连奇珍异兽园中的惨剧都能秘而不发,干脆躲了进来呢?”

方应看脸色阴沈,倒是额角青筋一阵直跳。

师青若字字句句看似在说雷纯的事情,却分明不离讽刺挖苦。

方应看这会儿只恨那些汴京城里的守卫为何个个擅离职守,放任今日的帮派械斗,现在连他这头遭到了威胁都不能及时来援,再擡眸的目光中已是一阵发苦。“所以师夫人的意思,是要亲自入我神通侯府中查验了?”

先前为了给方歌吟看个表面上的样子,方应看早将神通侯府内收拾了个干净,这确是事实。

然而总会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放在别处都不安心,还深藏在这侯府之内。

换了是方歌吟,或许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换了师青若却未必。

所以他绝不能让人进他的侯府!

王权凌驾于江湖武林之上,他也本有这个权力!

但师青若来既已来了,又怎么会在意方应看此刻的冷脸。

她柔声朝着一旁的关七问道:“七哥怎么看?”

关七的眼睛里空茫一片,慢了半拍才浮现出一缕情绪。

他隐约觉得,自己在先前做了一场梦,在梦中是小白控诉他当年的漠视,导致她远走,又好像还有些其他的凌乱声响,直到终结在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应当追了上去,然后又像是受到了什么无形的牵引一般,让他在今日重新走到了汴京城的城墙之下,直到师青若出城,将他光明正大地载了进来,最后来到了这神通侯府前。

当望着面前这张脸的时候,他心中原本积蓄的戾气好像无端就被压制了下来。

那么她说要去的地方,便是前方有千军万马拦阻,他也势必会送她过去。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进!”

要进,便不必犹豫。

在这话音刚落的刹那,一层无形的气浪便已萦绕在了他的周身,让他的指尖像是带着一层湛银色的异光,直取那侯府的正门而去。

方应看又是惊惧又是愤怒。

关七这个疯子!怕不是要上来就先拆了他的门,而后便是将他的府中上下拆卸个干净。

“还不给我拦着他!”

神通侯府之中供奉的门客里,看出关七武功绝高的不在少数,但能真正理解他这种强悍的却没多少。

他们更能理解的是方应看的那句拦截指令。

霎时间便有数人朝着关七围攻而来。

但他们是以何种方式冲上来的,便几乎是何种方式在下一刻被甩飞了回去,哪怕是其中还算内力深厚的欧阳克也不例外。

甚至连带着白驼山庄的毒虫蛇蚁都被炸成了齑粉。

欧阳克根本没看清楚关七的招式,只看到了那层湛银色的异光顺着关七的手指灌注在了他臂膀的铁链之上,牵动着铁链都在不住作响,发出一种令人头脑发沈的声响。

那好像根本不是一种栓系住他防止他发狂伤人的道具,而是让他的内功增进影响的一种媒介!

欧阳克不得不狠咬了一下舌尖,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一个鹞子翻身跃起,厉声喊道:“小侯爷当心,那是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他后知后觉地从叔父告知于他的消息里,想到了这个名字,也终于意识到,今日闯上门来的,到底是一个多可怕的对手。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既是势,也是剑。

剑出无形,杀人无形。

方应看的血河神剑,在这等霸道且登峰造极的剑气面前,与在将军面前耍大刀的孩童伎俩根本没有区别。

在与那层湛银相碰的刹那,“神枪血剑小侯爷”的“神枪”与“血剑”,都像是烈日之下的融雪,只剩下了一种消融的无力。

一瞬之间,那种一触即死的绝望,铺满了整片席卷而来的巨浪,直接将他压在了水底。

他头脑发昏,双耳鼓鸣,只隐约听到了一句“留他一条命”。

紧跟着,他便被从这气浪的海底抛掷而出,“砰”的一声砸在了神通侯府的府门跟前。

关七根本不曾留手的进攻,让方应看说是丢在地上都是轻的。

他一连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才终于强撑着止住了移动。

方应看重重地喘.息了一声。

可当他伸手摸上自己刺痛的面颊时,摸到的却是一手血色。

地面的砂石……那些砂石,赫然在他那张貌若好女的面容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然而还不等他的质问出口,一支金色的圆筒已经指在了他的眉心。

方应看的表情顿时凝固在了当场。

这支金色的圆筒另一端,就握在师青若的手中。

关七被她喝止住杀招的同时,她自己已纵身前来,抢在了方应看的面前。

方应看不会知道,这孔雀翎发射之后的弹药还没来得及重新装填。

他只知道,这正是在下属来报之中,射瞎了雷损眼睛的暗器。

无论这出对六分半堂总堂主的围杀到底算不算以多欺少,还打了个信息差,师青若在这其中的贡献绝不小,还没将关七这个杀器带在身边,足以证明她的实力。

而现在,是这支暗器,指向了他。

方应看笑不出来,连用于客套的礼节都做不到:“师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袭击当朝神通侯是什么罪名,你难道不知道吗?”

师青若漫不经心地以手中金筒拍了拍他的脸,还正是受伤的那一边,惹得方应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答道:“我很清楚,所以你今日才侥幸留下了一条命,要不然我早就弄死你了。”

“方小侯爷。”师青若语气轻柔,却让方应看后脊一凉,“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这汴京城里刚出局了一个雷损,你若是还想继续藏在后头做事,应该是办不到了,还请你堂堂正正地走到前台来,让我们认真算个账。”

“七哥打了你,你也大可以打回来,这才是武林上的规矩。听明白了吗?”

她话音刚落,便已被关七伸过来的那只手和方应看隔绝了开来。

这对古怪而又令人没辙的夫妻旋即转头,在方应看咬牙切齿的视线里,重新登上了来时的马车。

马车未行,又见那只素白的手重新掀开了车帘,再度慨然一叹:“既然方小侯爷以命相阻,我自然不好再入府搜查,只希望往后,别让我瞧见你与我那可怜的女儿混在一处。”

“等方巨侠返京之时,我自会再次登门拜访,前来谢罪的,告辞了。”

……

马车走了。

方应看却还留在原地坐了许久,直到有仆从惶恐地将他搀扶起来,又猛地被他推了开来。

环顾四周,只觉人人投来的都是嘲讽而又同情的目光。

方应看再难压制住心头的狂怒。“找人?这算什么找人?”

她哪里是来找人的!

她既是要警告他休想躲藏,前来威慑一番,又分明是要借着这神通侯府的一闹,借着她带来的关七,告诉全汴京城里的人——

她依然有指挥调度迷天盟的底气。

在这个,刚刚战胜了雷损之后的关键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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