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声喊住正欲上车的孟清玄。
“夫人还有何吩咐?”
孟清玄扭头问我。
我温和笑道:“多备些粉色的小褥子,将来指定派得上用场。”
姝婉闻言,含笑冲我使了个眼神,挽着孟清玄的手臂转身上了车。
天边晚霞悄悄落尽,庐陵王府门前不知何时移栽下了两棵繁茂巨大的玉兰树。
夏末秋初,温煦的晚风吹起,打破空气中的寂静。
在玉兰树的枝杈上,挂满了窃蓝和水红色的风铃,清透的声响随着摇荡的风缓缓飘向四方。
这是南朝独有的祈福方式,祈愿在今后的岁月里平安顺遂,幸福安康。
送走了姝婉,识春随我回到房中,看见只剩知夏和恋冬在布置晚食的碗筷,我便随口一问:“暮秋呢?”
知夏盈盈笑道:“方才夫人不在时,白兰公子来过了,说是等不得夫人回来,就先把暮秋妹妹领回去了。”
我打趣道:“原是刚成婚不久,小别胜新婚罢了,将来时日一长,怕就没这么妥善体贴了。”
恋冬问:“夫人何以见得?”
我啧一声,无奈道:“我这都是过来人的忠告。”
“你们瞧我就是前车之鉴,这才嫁进王府有多久,那金贵的庐陵王殿下便开始日理万机,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个人。”
“要我说这婚还不如不成,从前没成婚时,他日日都黏糊着我,怎么也甩不掉,这成了婚倒好,竟还守起活寡来了……”
我唠叨在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春夏冬三个齐刷刷并排跪在地上,俯首帖耳,楞是不敢擡头。
我拎起茶壶咕噜灌了几口,提声道:“有什么好跪的,这话我纵是敢说,就不怕人听见。”
我话音刚落,身后的珠帘就被人撩起,零散的珠玉碰在一处,发出叮咣清脆的声响。
我寻声望去,只见刘起捋着袍领从里间走了出来。
“你丶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支支吾吾的,双眼瞪得比铜铃都大。
“有一会儿了。”
他淡定地回我,兀自在我身旁落座。
“方从外头赶回来,见你不在,就先进去换了身衣裳。”
“哦……”
我坑坑巴巴应了句,偷摸用馀光去瞧他。
这么说,他怕是都听见了?
既然都听见了,还装得这么镇静,倒显得我像个尽在背后指摘别人的卑鄙小人。
他擡手摒退了春夏冬,挽起袍袖拾筷,从精致的玉盘里夹了几块嫩牛肉放进我碗里。
“来,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他身上的皂罗袍暗暗浮动出金丝绣的光芒,长发束在玉冠中,丰神俊朗。
还记得他当初回到庐陵时,夜夜抱着我的骨灰度日,醉酒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好似这辈子都活不过来了。
再看现在,依旧如当年一般神采斐然,意气风发,我的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这些日子忙,陛下刚登基不久,朝纲不稳,事事都要我辅佐左右。”
“我知道你在府里闷不住,等过些日子得了空,我便领你出去走走。”
我往嘴里塞满了肉,吃得满嘴油花,兴冲冲地点点头。
“好,我等你。”
刘起回我一个微笑,仰面饮下杯中的酒。
倏然一阵风拂过,窗外满院的络石藤此起彼伏地晃动着,像是无数朵白花汇成的浪潮,由明渐暗,错落有致。
我望得出了神,喃喃道:“启明,你说是紫宫里的茉莉美,还是那外头的络石藤美?”
他耐心地往我碗里放下一块儿熏鱼,体贴道:“亲眼见见不就知道了?”
“为夫别的本事没有,携带家眷出入紫宫赏花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我咧嘴一笑。
“当真能看?”
他无言点点头,算是应下。
我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夹起鱼肉塞进嘴里,还没嚼上两口,便觉得一股浓烈的鱼腥味登时冲破天灵盖,搅得我胃里一阵腥风血雨。
我实在耐不住,侧过身子哇哇大吐起来。
“玉兰!”
刘起急忙搀住我,蹲在我身前,满脸关切地问。
“这是鱼是今日才捕上来的,怕你吃不惯,还特意用了北朝烹饪的法子,这……怎会这样?”
我也不禁拧眉思索起来,按理来说,我鲜少挑食,也没什么吃不惯的东西,一小块儿熏鱼而已,总不至于难吃到直接吐出来。
蓦地,我脑中一道灵光劈过,全身上下犹如过了电似的弹起来。
我双目微合,掐指一算。
对了,就是这样没错!
刘起见我神神叨叨的也不搭理他,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忙道:“算了,我还是去叫医官来看看。”
他说罢就要起身,却被我一把拉住衣袖。
“怎么了?”
他顿足看我。
我同样回看向他,扬起嘴角,狡黠一笑。
“恐怕只是看茉莉还不够。”
“也不知这建康的枇杷结得怎么样了?”
“玉兰,你……”
他狭长的双眸中泛出期许的光,欲言又止地握紧我的手。
我红着脸点点头,佯装娇羞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刘起会心一笑,打横稳稳抱住我,陀螺似的原地狂转圈。
我知道,他一定是高兴得快要疯了。
沈稳如他,从没有这么张扬地放声大笑过。
院中,成片的络石藤争相斗艳,在皎白的月色下安静地相互拥抱。
窗台上有一株含苞待放的茉莉,迎着微风轻轻颤。
浮云半掩,落花几瓣。
若等来年,玉照春云,王府门前的玉兰花树,一定会盛开得格外灿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