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陈窈最近在准备转校回京市那边的学校，她户籍在京市，高考必须要回去那边考。

陈曼凝去世五个月，陈窈心中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或许真的如沈卿译所说，她放不开只是因为深陷其中，可是时间会抚平一切创伤，她总会慢慢忘记悲伤。

邵季舒看见她填写转校申请书时，什么也没问，扭过头继续听课。

他现在每天都来学校上课，认真听讲，还会参与学生值日，俨然一个阳光向上的青少年。

学校里关於他的传言慢慢淡下去，曾经有人因为他留着光头喊他和尚，而今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了。

陈窈从书页缝隙里偷偷看他。

快十二月了，天气冷下来，邵季舒却依然穿的单薄，他像是不怕冷，身体和手都是火热的。

冬日的阳光带着淡淡的温暖，照在人身上，不过分炎热，恰到好处的暖。

她喜欢邵季舒。

陈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可是她却总记得妈妈的遗书里写的话。

这个少年为她做了太多事，付出太多，太偏执，其实并不是细水长流度过一生的最合适的人选。陈窈的感情很淡很长久，她喜欢他，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虽然不是生长於豪门，可身边的祁白丶言尧丶齐拈这些人，每一个都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豪门。她从小见得多，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出身，其实是配不上邵家的。豪门之家最兴门当户对，每一门联姻，在其背后所占比重最大的，都是利益。

陈窈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利益。

这个少年才十六岁，他又能为了她做到哪一步呢？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无非就是相忘於江湖。

知道结局是什么，她就应该早些放手。即便喜欢，可是年少时懵懂的爱情，又能支撑多久？

於她而言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邵季舒之於她，是年少时的惊艳，温柔了她青涩懵懂的青春。

可是，五年十年后，她总会忘记的，即使放手很疼，但是伤口会痊愈。

邵季舒拿笔盖戳了一下她脑门，让她认真听课。

他侧脸清俊好看，眉眼间有淡淡的温柔，陈窈眨了下眼睛，忽然心生酸涩。

她或许以后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去喜欢一个人了。

周三下午，陈窈趁着体育课，把填好的表格拿去校长办公室签字。

出来时刚好下课铃响，她上楼时听到有人对她小声的指指点点。

陈窈看过去，对上那几个男生轻蔑的眼神。

男生问：“你是陈窈陈校花吧？”

陈窈不理他，自顾上楼，捏紧了手里的文件。

男生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又想起前些天老师讲课时，讲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时，曾感慨：“只有高二7班的陈窈才担得起窈窕淑女一词啊！”

男生上前几步，“陈窈。”

陈窈擡眼，表情淡淡：“有事？”

她生的实在美，举手投足都带了几分淑女气质，很容易让人浮想翩翩，男生摸了摸头，他身后的人在起哄。

他说：“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抱歉。”陈窈低下头，上楼梯。

男生单手拦住她的去路，眉梢上挑，有点不屑：“你家挺穷的吧？”

陈窈不解的看着他。

“那啥，那个邵家的哑巴少爷是哪里吸引了你？你都不怕他，死皮赖脸的跟在人家身边，难不成还是因为喜欢他？”

陈窈恼了：“请你放尊重一点。”

男生咽了咽口水，心想这个陈窈当校花果然是实至名归啊，一颦一笑都清丽非常：“你为了钱都能跟邵季舒那样儿的残疾人士混，怎么就不肯跟我交个朋友呢？我家在井原市有一整条街！”

男生凑近她：“陈窈，怎么样？跟我交个朋友？”

陈窈冷笑着点头，“行啊，你从二楼这里跳下去，我就跟你交‘朋友’！”

男生听出她在讽刺他，碍於身后的狐朋狗友看着，又不得不说：“你别不识好歹！”

陈窈直接绕过他，头一次骂人：“好狗不挡道。”

她回到教室里，发现身边的同学也在小声的讨论些什么，她细细去听，发现说的都是和邵季舒有关系的。

他平时在班上人缘不好，脾气也差，除了和陈窈玩得来，就没有其他朋友了。

“我客观公正的说一句，那什么聋哑儿童不是有专门的学校吗，他爸妈干嘛还非得把他往一中送啊？”

陈窈听到元泽这样说。

她知道元泽这个人喜欢说八卦，也和邵季舒处不来，可她没想到，元泽会这样说邵季舒。

她去学过手语，见过聋哑儿童，也知道那样的孩子内心有多脆弱。

“他之前一副吊儿郎当谁都不理睬的样子，我还觉得他挺酷，没想到是个哑巴，根本不会说话啊？”

“难怪城哥之前被打都不还手，感情是关爱残障人士啊？”

“你们说，那个陈窈知不知道这事儿？”

讨论声越发肆无忌惮。

直到邵季舒进班，班级集体沈默起来。

少年从前门一直走到座位上，坐下，开始翻书。

陈窈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只好趴在桌子上，侧头盯着他看了几眼，问：“你吃饭了吗？”

邵季舒面色如常的摇了摇头。

陈窈发现这个问题问的真的很傻，这节自习课上完才放学，她问他吃饭了没干嘛？

她又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太好的话？”

邵季舒眸光看向她，眼睛里有微微的困惑。

不知道是他装的太好，还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陈窈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陈窈气磊，估计那些人也没胆子在邵季舒面前说，那她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

她低头开始做题，高二了，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

她私心里希望自己喜欢的少年是风光无限立在高处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更何况，她下周就要走了，在走之前，她总该为邵季舒做点什么。

她没想到的是，在放学的时候，下午缠着她的那个男生直接拦住了她和邵季舒。

冬日积雪铺满地，林荫路上是深深浅浅的脚印，树枝上也堆着雪，天地洁白一片。

男生一个雪球砸在邵季舒后脑勺。

邵季舒神色平静的回了头，陈窈也看过去。

那个男生扬着下巴，神色不羁，一副谁也看不上眼的样子：“邵季舒，说句话给小爷听听？”

陈窈觉得这应该是张煜城的台词。

邵季舒垂下眼，神色忽然变得有几分难过。

陈窈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邵季舒他，不是愤怒，而是难过？

男生说：“哎，我说邵大少爷，你以前不是很拽的吗？怎么连句话也不会说？”

邵季舒站在雪地中，微垂了头。

天地间似乎都失了声，陈窈只能听见眼前男生骂骂咧咧。

她气极，也心疼极，直接冲上去跟那个男生动了手。

陈窈第一次这样打架，像疯了一样的打人，男生起初没反应过来，清醒后看着死命的打他的陈窈，也懵住了。

没人说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会动手的啊？他该打回去吗？

陈窈似乎有点能够理解当时邵季舒去打张煜城时的心情了。她自己都没舍得去伤害的人，居然被别人这样践踏？

男生罕见的没有还手，邵季舒面色微变，走上前去扯住了陈窈羽绒服的帽子，陈窈像小鸡仔一样被他扯走。

那个男生见此，手忙脚乱的跑了。

走在路上，陈窈还气鼓鼓的，磨拳擦踵的还准备回去打他。

邵季舒凉凉的看着她。

陈窈未察觉他的目光，跟他说：“邵季舒，如果以后还有人这么欺负你，你就揍他。”

她很少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时候，直接上去就要和人动手。

邵季舒却轻轻摇了摇头，薄唇微抿，长睫垂下，看着个子小小的陈窈。

陈窈说：“这种时候你不要想太多，直接打他，打到他不敢在欺负你。”

邵季舒停下脚步，还是摇头。

“你为什么总是摇头？”陈窈问。

邵季舒扯着她兜帽的手松开，慢慢的比划。

【为什么我要动手？】

【以后不能像今天这样，你保护我吗？】

学了大半年的手语，陈窈流畅的看懂了。

邵季舒的目光清澈，表情有微微的不解。陈窈怔了怔，忽然有点难过。

是呀，万一以后邵季舒遇不到像她这样保护他的人了呢？

“可是我下个星期就要走了。”陈窈说：“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他目光慢慢冷下来，手指又轻轻划动。

【如果所有人都这样对我呢？】

如果呢？

这样你还要走吗？

就不能为我多留几天吗？

陈窈垂下脑袋，把下巴埋进围巾里，声音细细：“如果所有人都这样对你，那你就换个新学校。重新开始。”

邵季舒擡脚往前走。

他穿着黑色大衣，与洁白雪景格格不入。

陈窈发现她好像和邵季舒吵架了。

不，准确来说，是邵季舒和她单方面冷战。

她和他说话，他不理她；她等他上学，邵季舒自己开车；她问他题，邵季舒趴在桌上装睡觉。

陈窈不管他，自己做自己的事，可邵季舒看她的目光中却带了几分无声的委屈。

陈窈努力不去看他，埋头疯了似的做题，似乎这样就能忘记一切烦恼。

尹愉心拿着薯片跑过来，坐在邵季舒的位置上和她聊天：“窈窈，最近学校贴吧里面几个很火的帖子你看了没？”

陈窈笔下不停：“没有。”

尹愉心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那些帖子全都在讨论邵季舒。”

陈窈笔尖顿了下，继续做题。

“我听蔺修明说，那些帖子是我们班的一个人发的。”

陈窈擡头，杏眼有浅浅的疲倦：“谁？”

尹愉心指了指窗外。

走廊外面邵季舒靠在栏杆边，面无表情的望着对面教学楼。

他身边的俞妆低头和他小声说话，邵季舒一脸不耐，皱着眉头忍耐。

陈窈心像被什么提了起来。

尹愉心把吃完的薯片包装袋给她，扬扬下巴：“你帮我去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