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落脚的地方是一座大冢,“凸”字形,东西向,四角有隍壕围护,看不清其真貌。
可这里不是王为自己修建的离宫吗?唤做杏花台,国中无人不晓,只是这座大殿从修缮时起,便用隍壕圈住,所以从未有人窥见其架构。
采邑手心冷汗涔涔:杏花台,哪里是离宫,分明就是一座坟冢,王为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修建的坟冢。滕玉公主平生最爱杏花煮酒,江湖悠悠,她的父王便在她死后修了一座杏花台,寄托哀思,痛抒悔意......
只是,他们这些人是什么?生殉吗?
“孤要为她修一座大大的殿宇,可公主孤零零一人难免寂寞,多送些人下去陪她吧......”
采邑仿佛听到王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她很想哭,泪水却堵在喉咙,无法抒发,擡眼,却见夕阳的光从门洞里洒出来,熨热了脸。
是暮春了,这是她和展尚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春日,没想到,也是最后一个了。
展尚,想起他的名字,她心中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都说浮生若梦,她一开始总是不信,因为她的幸福都在手边,实实在在,碰得到,抓得劳。可现在回想,这短短十七载,可不就是一场梦境,猝不及防地,便要醒了。
从此,便是长夜难明,天光难觅。
采邑亦步亦趋被人推着向前,最前面的人已经涌进了墓室,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他们就像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中,无声无息,连一声悲鸣都未曾发出。
死亡竟是这般容易的吗?她常见下人们杀鸡宰鸭,那畜生们尚要扯着脖子叫上几声,为自己卑微且无力的命运发出最后的哀音,怎么到了人这里,死,就变得如此卑微,甚至只能沦为另一场死亡的陪衬。
采邑的眼角酸得发胀,却仍无法滴出泪水,哀乐传入她的耳朵,似乎孕育出一种魔力,阻止她为自己哭泣,是的,她连为自己哭一场都是不能的,他们是公主的殉葬品,只能欢喜微笑,来承接这莫大的哀荣。
“采邑。”
后面传来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采邑讶然回头,看见层层人潮后面展尚的脸,苍白的,像一盏月。
原来采邑刚离开家不久,家丁们便带着郎中回来了,一番诊断喂药后,展尚悠悠醒转,那颇通几分蛊道巫术的郎中便告诉了他外面发生的事情。
“不知什么人在用巫乐蛊惑人心,我们绕了小路,费了些时间才赶过来,不过听说尊夫人等不及,亲自出去了,现在还未回来......”展尚听了这话如五雷轰顶,顾不得身虚体乏,用丝绵堵上双耳便出了家门,一路找过去,好在,他找到了她。
展尚......
采邑口不能言,只能在心中大声地喊他的名字,身体却仍不受控制地跟随着人流前行,离不远处那座巨大的墓穴越来越近。
展尚心急如焚,拼尽全身气力朝她挤过去,手指甚至已经碰到了她披在肩上的头发,下一刻,便能捉住她的肩头。可就在这时,鼓乐声大噪,人群骚动起来,像受惊的动物,争先恐后朝墓穴拥去。
展尚也被带着涌向黑洞洞的墓门,他的后背被使劲撞了一下,终於贴近了采邑,将她环进怀里。
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气,是他最熟悉的味道,可与此同时,他还嗅到了另外的味道:冰冷的崭新的石壁的味道丶潮湿的泥土的味道丶死亡的味道......他甚至看到了墓穴中的明器,在黑暗中泛起白亮的光。
“别怕。”两人的身体被推拥着向前,展尚抱紧自己新婚的妻子,下巴压住她的头发,喃喃,“别怕,我在呢。”
“展尚,”采邑擡起头,眼睛像一泓清泉,泛起雪亮的涟漪,她没说话,眼睛却在说话,“替我活下去。”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挣开展尚的怀抱,朝他猛推一把,旋即,展尚的肩膀被另一双手抓住,不顾他死命挣扎,将他朝外拖去。
黑压压的人影填满他和采邑之间的空隙,他,再也看不到那双眼睛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