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胸口一闷,真想揍人了。
可阿涂何等机灵?不等她动手,便已砰地关上门,还顺便上了门闩,关得死死的。
阿榆在他门口立了片刻,走到木香树下,举目看向夜空。
月朗星稀。
汴河大街此时行人极少,沈惟清独自归去,应该行得很快吧?
阿榆跃身而起,飞到临街的屋顶之上,看向长街。
月色下,长街寂寂地延伸向远方黑暗里,不见一道人影,想来沈惟清已走得远了。
她便似被人抽了脊骨般,无力地坐倒在屋脊上。
“沈惟清……”
她轻念这个人的名字。
初来京城之际,只觉平淡无奇的姓名,平淡无趣的郎君,此时细细地品,竟有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不是酸,不是甜,也不是苦,就是千百种滋味倒翻在心头,挤得满心满怀都是这个名字,这个身影,便将某种难言的涩意挤了出去,慢慢涌上了鼻际,涌上了眼眶,热热地滚落下来。
“沈、沈惟清……”
她又念。
滚落的带着温度的水珠,滑到她唇边。
她舔了舔,咸的。
她竟然尝出自己的泪水,是咸的。
她竟然有了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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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檐下,宽袍缓袖的年轻郎君正屏息而立,仰头看着上方。
她看不到他,他同样看不到她。
但他感觉到了她在,然后听到了她唤自己,如此轻柔,蕴着细微却炙热的温度,唤着他的名字。
他不敢稍动,甚至轻轻地压住被风吹起的衣带,唯恐惊了她,惊了那个聪慧之极也敏感之极的小娘子,让她再度藏起真实的自己。
于是,不久后,他又听到她哽咽地呼唤:“沈、沈惟清……”
她落泪了。
为他?还是为他所不知的那些她的故事?
他伸出手,伸向屋顶的方向,却不敢真的惊动她。
“我在。”
他心里应着她。
他竭尽全力拼凑出的她的过去,依然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但,事在人为。
何况,她还年轻,他亦等得起。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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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阿榆睡得晚,且睡得不好,于是第二日近午才起。
阿涂心里有数,早就踢钱界去审刑院告了假。
阿榆想起裴潜、宣娘子尚无下落,已将夜间的愁郁抛之脑后,草草洗漱完毕,左右寻了寻,见凌岳依然不见踪影,悄悄地松了口气。
果然,至下午时,一个跑腿的闲汉送来一张纸笺,里面写了一个地址。
阿榆一眼认出那是凌岳的字迹,转头看向过来蹭茶顺便打探消息的钱少坤,“你带了多少人手?”
钱少坤随身自然没带几个人,但京城之内,每三百步便有一巡铺,俱有禁军值守,想传个讯到大理寺或开封府调度人手,并不困难。
这时候这位大理寺少卿也算叫人看清了他的真实本领。
他看了凌岳的地址后,却是另写了四个地址,让巡铺禁军分别送往四名虞侯手中,要求各自调度人手堵在某处路口,哪边跑了人犯,便找哪位虞侯负责。
阿榆、钱少坤赶到时,四名虞侯已分别带了人手,将四处路口堵得结结实实。
而凌岳给出的那个地址,正是被封锁的那排民屋之一。
负责此处的巡检已然赶来,说道:“钱少卿,此处属于牛行坊,虽属外城,与内城只隔了道城墙,又有朱家桥瓦子这等热闹的去处,因而在此间置产或赁居者,多是小有资产的商贾。有些在朝中任职的官吏,若无须常朝的,有时也会置产于此处。”
常朝即每日上朝,循的是“天子不可一日不朝”的古礼。
不过常朝的只是部分不厘务的高阶官员,寻常小京官无需日日上朝,若家资不那么充足,或想置个大些的宅院,往往会在外城置屋。
此处临近朱家桥瓦子,穿过望春门便是内城,直通繁华的潘楼街,在这边置产自然是中等人家最实惠的选择。
钱少坤指向其中一间宅院,问道:“那间是近期租赁出去的吗?”
巡检也是细致人,闻言已然摇头,“我刚问过了,这些宅院里,独那间是空置的,主人家已经好些年没回来了。”
阿榆打量着,“收拾得还算齐整。”
若多年无主屋子,又无人值守,难免会有年久破败之象,甚至被邻居或街头无赖侵占“借住”,便是主人归来,一时也无法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