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转过头,与自己四目相对。</p>
男人放松下来。</p>
他歪头,对她露出浅笑?,伸出食指柔柔地比了个“嘘”。</p>
陈爱霖看着他,像是在分辨什么?。</p>
然后她耸耸肩,也露出一个淡然的浅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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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p>
两年?里,外公来看过江河三次。</p>
每一次,他看着越发寡言的外孙,只?觉无力。他颤巍巍地、苦口婆心劝江海让他带孩子去北城,那里有更好的教育,有更好的读书环境,但每一次都被江海怒喝着拒绝。</p>
如?果他不是萧婧的父亲,如?果他不是一个年?过八旬的老头,江海甚至会?一拳挥过去。</p>
他固执地霸占着江河,就像曾经固执地霸占着萧婧。</p>
外公无可奈何,只?得深深叹气,再?次离开。</p>
头发花白?,脊背佝偻。</p>
江河已经十三岁了。</p>
他试过反抗父亲,但每一次的反抗,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拳脚相加——</p>
江河渐渐不再?反抗。</p>
只?是在特别?疼的时候,冷漠的想:如?果自己死掉就好了。</p>
他又看着父亲狰狞的、松垮的脸,继续冷漠的想:要?是爸爸死掉就好了。</p>
冬天的深夜,外面下起了大雪。</p>
江河已躺进被窝里,他穿着衣服睡得觉,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屋里冷的像冰窖。父亲没有钱买煤,家?里生不起炉子,自然没有暖气。</p>
他听到客厅的电话响了很久。</p>
江河木木地看着天花板,没有接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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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的大雪下了整夜。</p>
凌晨三点?,江海喝的醉醺醺回来,在离家?两百多米的雪地里被地里埋着的铁丝网绊倒,又卧地在雪中睡着。</p>
他于?次日清晨被扫雪的大爷发现并报了警。</p>
人已经冻僵,没有痛苦,走的很安详。</p>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p>
江河人生里的雪夜,每一个都不可逾越,每一个都意?味深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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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真的死了。</p>
江河继失去了母亲后,又再?次失去了父亲。</p>
人的情感怎么?会?如?此复杂?江河头痛欲裂——</p>
江海活着的时候,他只?觉得窒息,恨不得立即逃离他身边。</p>
可他真的死了,他只?觉得茫然和……愧疚,甚至十分痛苦,痛苦中又夹杂对自己的厌恶。</p>
他想起了父亲出门前自己对他的愤怒诅咒。</p>
上天是不是听见了?</p>
所?以让父亲解脱,来作为对他永恒的折磨和报复?</p>
江河曾有个完整的三口之家?,虽然他不明白?父母之间那沉默的对峙、扭曲的拧巴,那秘密较量就像埋在树下的漆黑枯骨般不可深挖。</p>
可在他幼时岁月里也有过晴天——一家?三口,都假装看不到地底的腐朽白?骨,而快乐的享受眼前短暂的春色融融。</p>
他的母亲用屏蔽外界来对抗内心的虚无。大部?分时候,她对他并不关心,甚至漠视。</p>
可她又是那么?负有责任感,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待自己的学生。</p>
所?以她独立从容地将他一手带大,还耐心地教会?了他阅读和书法。</p>
他对生活敏锐的感受力和共情力皆遗传于?她,遗传于?那个聪明富有灵性的少女萧婧。</p>
那么?,他天性中对情感一条路走到黑的犟头犟脑,又是来源于?谁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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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略过大片湖泊和田野。</p>
江河木木地坐在去往北城的火车上,只?觉十年?光阴恍然若梦。</p>
记忆重叠翩飞,像水一样凉凉的从他身上流淌而过,比风轻,比云淡,风一吹四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