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色渐深，各宫灯火接二连三地熄灭，只有紫宸殿和未央宫依然灯火通明，幢幢灯影在黑暗中摇曳，如招魂的鬼魅。

闻知韫始终未眠，派去紫宸殿打探消息的宫女已经跑了八趟，紫宸殿的大门始终紧闭，中途开过一次，却是将前去探视陛下的淑妃送回悦仙宫禁足。

陆凝柔对李璟淮情深义重，她活活痛了三天三夜才娩下腹中的死胎，却顾不上看一眼这个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就撑着羸弱的身体前去紫宸殿看望李璟淮，而她的轿辇能一路畅通无阻地抬进紫宸殿里，中间其实也有闻知韫的授意。

可陆凝柔也只在紫宸殿中待了半天不到，就被拉出来禁足，闻知宜却是一直在紫宸殿里待了一天一夜，直到破晓时才有一个小太监前来禀报，说是贵妃自请留在紫宸殿中为陛下侍疾。

前来禀报的小太监却出奇地嘴严，明明对闻知韫打赏的金银垂涎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却是连手都不敢伸出袖子，亦不愿透露半分关于紫宸殿内的消息，显然是极为忌惮。

也正因如此，闻知韫心中的担忧更甚，自己妹妹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不过，就算是爹爹生了病，这个不孝女也未必会亲自在床头尽孝，又怎么肯留在紫宸殿，衣不解带地为李璟淮侍疾呢？

既然紫宸殿进不去，闻知韫便决定亲自去悦仙宫看一看，说不定能从陆凝柔口中探出些什么。

悦仙宫内，压抑的气氛丝毫不逊于紫宸殿半分。

闻知韫还未踏入悦仙宫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一众宫女的哭求声。

“主子！求您停下来，别再跑了主子！”

“您就跟奴婢回屋吧主子！”

“主子！您好歹将鞋袜穿上呀！”

闻知韫蹙了蹙眉，加快步伐走了进去，只见月光照映下，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赤足走在庭院中，身后跟着数个面容焦急的宫女在不停劝告。

其中一个宫女注意到了闻知韫的到来，当即跪地请安：“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其他宫女也随之跪下，只余那个赤足行走的女子还站在原地，身形迟缓地转过头来，赫然是淑妃陆凝柔。

昔日光彩照人的淑妃如今却是状如疯妇，怔忪地看着不请自来的闻知韫，面色灰败，鬓发散乱，眼底一片赤红，整个人看不出一丝活人气。

闻知韫的目光在跪了一地的宫女中扫视一圈后，落到了陆凝柔的贴身侍女夏竹的身上，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夏竹哽咽着开口，“淑妃她……自从听到自己被陛下禁足悦仙宫中，永世不得出后，就……就这样了……”

闻知韫眼神复杂地看着陆凝柔，声音稍稍缓和了些：“身为嫔妃，即便是被禁足，也不该如此失态，这样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

“皇后娘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带淑妃娘娘回屋梳洗……”夏竹说着便起身去拉陆凝柔，想将人强行带回寝殿，却不想一向弱不禁风的陆凝柔此刻竟莫名生出一股蛮力来，两人拉扯间，陆凝柔竟是生生将夏竹推倒在地。

“都别碰我！”陆凝柔放声尖叫，“都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夏竹吃痛，一时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其余在一旁看着的宫女也纷纷吓得瑟缩。

闻知韫叹了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都听淑妃的，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有本宫照看着。”

那些宫女得了皇后的指令，当即连滚带爬地朝悦仙宫宫门外跑去，仿佛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着一般。

一时间，悦仙宫内只剩下了陆凝柔和闻知韫两人。

陆凝柔赤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闻知韫，蓦地咧嘴一笑。

“皇后娘娘，是来向臣妾报仇的吗？”

闻知韫面露诧异：“淑妃这是何意？”

“难道不是吗？”陆凝柔似乎真的疯了，嘶哑的声线中竟生出几分与其丝毫不相配的天真来，仿佛正在畅享着某种令人神往的未来，“你妹妹找陛下报仇，你来找我报仇，我和陛下，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穴……”

闻知韫心中一阵颤栗，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看向陆凝柔的目光也变得锐利：“为谁报仇？”

“自然是为你的大皇子呀……”

陆凝柔神色懵懂如稚童，对着闻知韫痴痴地笑起来。

“陛下亲手害死了大皇子，陛下为了我亲手害死了大皇子……”

“陛下为了我，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可以舍弃，所以我为了陛下，也可以舍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哈哈哈哈……我和陛下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人可以横亘在我们中间……哈哈哈哈……”

陆凝柔的话像是一把尖锐的刀，残忍地扎在了闻知韫的心头，将她那颗本就破碎的心脏再一次扎得体无完肤，震怒、惊恐、难以置信、恍然大悟，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恶狠狠地抓住陆凝柔的领子，厉声喝问道：“你再说一遍，是谁害死了承钰？！”

“是陛下呀。”陆凝柔圆睁着双眼，如同一个正在与玩伴诉说自己的小秘密的孩童一般，对着闻知韫“嘘”了一声后，压低了声线：“陛下还以为我不知道是他做的呢，其实我早就猜到啦！陛下哪里都好，就是太爱我了，连带着对我肚子里的孩子都爱屋及乌，所以太医刚告诉他我有了身孕，他就用计把挡在我们孩子前面的大皇子淹死了……”

彻骨的寒意直袭心间，闻知韫眼前阵阵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她将疯癫的陆凝柔狠狠掼在地上，艰难地开了口，声线喑哑：“这件事……知宜她也知道吗？”

“闻知宜当然知道啦！否则她怎么会设计让恶虎扑向我和陛下呢？”无视闻知韫惊痛至颤抖的身躯，陆凝柔自顾自地笑起来，“她可真聪明啊，聪明到陛下要她一起殉葬……对了，到了九泉之下，她不会还要挡在我和陛下中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