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易羽将它们暂时装回自己的嘴巴里,因为口袋里装不下,又都是从嘴里出来的,所以吃回去也不脏……就这样走到了窗畔。
她将这些话语一个个又吐出来,排列在窗沿,被月光映照。
因为——高易羽刚刚听自己说话的时候,听出了十二平均律的音准,所以她忽然觉得这也许能做成钢琴。
做法也很简单,就是讲话语立起来,然后月光会穿过它们,将话语的影子投成黑键,而除此之外的部分则是白键。
影子与月光所做的一排钢琴。
“你看,虽然音域不宽,但是差不多有两组半……”高易羽按下了影子的黑键,“半音阶耶!大家过来,月光很快要攀升,钢琴存在不了多久,我来为大家弹一首我们乐队的曲子,很有人气的。”
“没事,你继续,我在录像。”达芙涅哭笑不得。
明明是自己投的神秘菌子,自己造的结果,但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而且明明在谈论严肃的内容,这家伙却又立马抛下了……或者说,是在逃避吧。
她听不到高易羽手指之下,那不存在的钢琴所演奏的音乐。
但能听见她的话音——
“如果我们能打赢流行乐恶魔,得到平静的日常,或者说是拥有对未来的某种保障……我肯定会告诉所有人答案,并且能保证乐队继续下去……”
高易羽听着自己的琴声,她很清楚自己因菌子而迷幻于世界,但也因此才能听到这月光琴键的白音。
她也清楚自己的内心。
“我其实相当无能,给不了任何人对于未来的保障,并非是那位贯穿历史的吟游诗人。”
她否定了历史恶魔强加于自己的头衔——
“而且,所谓的‘选择权’也并不存在,这是对她们心意的侮辱……所以,实际上我还什么也没为她们做……然后……”
月亮升到了更高的地方,不再将光穿行而来,琴键只是已经结束的梦幻。
失去乐器的她合上眼,平静叙述:“我想为她们再做到一些事情……然后,由我去问,她们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踏上新的历史旅行。”
“历史旅行?”达芙涅问。
“嗯,与我一起,旅行向未来——哪怕我们对其一无所知。”
……
录音室所在的废旧厂房,随着她们的频繁出入,以及上次修建管风琴教堂,其实已经变得鲜活了很多。当房子能沾染人气时,它就会像是活着一样,但久未有人照顾的话,它就会很快的死去。
即便不是人,只有欢声笑语。
巴洛克的亡灵,在对乐队同伴介绍自己的往事:“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她所弹奏的那首歌叫《a whiter le》……”
“这支乐队只成功了这一首歌……但这首歌确实足够成功……”安·菲文也很了解,因为在向高易羽所在的时代一点点度过的那些时间里,她了解了所有关于音乐的事。
“后来我查了一下这首歌叽里咕噜在唱些什么,发现什么都没唱。”
“嗯,这种作词方法在前卫摇滚里很普遍,只是单纯的拼凑词语,用语法和韵脚将其编织起来,其实它什么意义也没有,那些词语,则是来自创作者积累记忆的碎片。”
“但是……”
“但是你们的相遇,赋予了其意义呢。”
“嗯……现在我想把这份意义也分享给你,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亲切。”约安妮丝从第一次见她就如此感觉了。
说来也好笑,一开始都说什么,有一位注定要成为人类历史断档第一的音乐天才,要来砸她们乐队的场子……于是约安妮丝气鼓鼓的紧张备战……结果却当场被高易羽勾搭进了乐队。
但约安妮丝却觉得她很亲切。
这时——达芙涅推开门,走了进来,她俩的目光立刻挪了过去。
达芙涅一脸古怪,就像是从小听人说奶酪贼几把好吃,老外都吃那个,很上流,然后自己留学时第一次在超市见到,怀着期待的拿到手上,结果发现咋这么又咸又臭时的表情。
“在我们开会的时候,她……”达芙涅决定把事情从头开始说,“她在看蚂蚁搬食物。”
就这样,达芙涅简单讲了讲自己为了处理乐队崩溃,于是对高易羽投食神秘菌子的事,但约安妮丝和安·菲文的眼神不太对。
达芙涅赶忙解释自己是月桂女神,不至于选错菌种、投喂过多来伤害到高易羽的身体,是合法而无害的菜市场出品,只是烹调方式有一点点要求,而高易羽没达到罢了。
“我也问了你们关心的问题……我只能说,她确实没有敷衍我,也没有优柔寡断,而是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并且相当、相当看重你们——我没有收她的钱,这都是真的。”
达芙涅又感觉大家的眼神不对,赶忙摆手,又掏出手机,招呼她俩来看。
毕竟,达芙涅录下了当时高易羽的情况。从弹奏月光钢琴开始,再到说完那些话。
然后——
高易羽的话,传达到了。
微妙的沉默,在视频结束后,弥漫于空气当中。
达芙涅担心这让她俩不满——但并非如此。
那些话语,以及沉默,这是发酵成微微的喜悦,在所有人的心里滋润。
不知不觉,它变成了藏不住的淡淡笑意,挂在二人的嘴角。
其实,只是得到这样的回应,也十分足够了……比起在无人回应的历史里游荡、比起被历史与故乡放逐……比起被严词拒绝。
所以,约安妮丝拉着达芙涅的手,笑着说:“在未来到来之前,再给我们讲讲她跟蚂蚁聊天的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