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看向刘据,第一次感受到他小小年纪,不大的身躯内暗藏着怎样的野望与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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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据微抬下巴,神色坚定:“所以,阿姐,我不答应,绝不答应。这有违我的初心,与我之理想背道而驰。我答应不了。()?()
“长姐,我不愿意为了家国,将一个女子置于如此险境;更别说是为我个人之私利,将她推入刀山火海。()?()
“联盟西域有很多办法。譬如我做出玻璃时提过的西域商贸。玻璃物品多种多样,妙不可言。我们完全可以借此开通两方贸易。更何况,我说过,我此生不会只做一个玻璃。()?()
“按照我的设想,张骞出使西域,建立与西域诸国的友好邦交。与此同时,我们还可组建商队,借我大汉盛产而西域稀有之物,开辟西域商路。
“商队可来往西域诸国,各类稀奇物品,价格高昂,大多是受贵族喜爱,我们不但能凭此赚取西域金银财帛,还可加强与诸国贵族王室的联系。
“第一步走出后,就可以在西域诸国设置大汉贸易点。贸易点成员好好挑选,兼顾商品售卖的同时,还可以连接两方沟通,搜集诸国情报等。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但长姐莫要因此小看了它。若运用得当,就能扼住西域经济命脉。效果不会比和亲差,只会更好。”
“我有在,大汉就能源源不断产出西域诸国没有之物,这是我们最大的资本。”
“至于我的后路。”刘据轻笑,上前握住卫长的手,“长姐,谁说当商路发展成熟,做大做强,不能成为我的后路呢?
“更何况,长姐难道不觉得,当我研制出诸多利国利民之发明,手握西域贸易命脉,群臣信服,民心所向,再有舅舅与表哥坐镇护持,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后路吗?到时即便父皇疑心忌惮,又能奈我何?”
父皇……能奈我何?
简单几个字,暗藏惊涛骇浪,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卫长心头震荡,诸邑下意识双手收紧。
良久,卫长轻叹:“阿弟,你的想法长姐知道了。长姐说过,不会选你心有芥蒂之人,便也不会违背你意愿行事。你既有此自信与雄心,长姐怎会不依你?”
她笑容欣慰,眸光宠溺:“咱们家阿弟长大了,已有了太子的胸襟大义与气魄风度。”
刘据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羞赧低头:“长姐也很厉害,步步作棋,一手操控,全面布局,这点我就比不了。长姐只是太疼我,太想为我筹谋周全。”
卫长敛眉。是啊,她想为阿弟筹谋。可她忘了,她的阿弟不再是只能被呵护在羽翼下的幼鸟,他已经慢慢成长为能展翅高飞的雄鹰。
她不应该再以“年幼”来看待,她应当重新认识他,了解他,从而也正视自身。
卫长轻叹,“阿弟,按你的想法办吧。此事作罢。后续收场,长姐自会处理。”
收场……
刘据眼珠转动:“王信上书请求解除婚约之事非是长姐谋划。那么在长姐原本的计划里,会如何解决此事?”
鄂邑有婚约,是不便
和亲的。她若要自请和亲,解决婚约是第一要务。虽然此事对刘彻而言十分简单,但既是请缨,就不能把问题抛给刘彻,而需自己先把这个“前情?()_[(.)]???♂?♂??()?()”
处理好,如此也是证明自己的能力。
卫长从架上取出两份竹简递给刘据。
刘据打开,目瞪口呆。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王充耳的罪状。
何年何月,王充耳在何地做了什么,怎么摆平。一桩桩一件件,罗列清明,连苦主是谁,现今情况如何,身在何处都一清二楚。
卫长言道:“这里面有些闹出来过被解决了,有些没等闹出来就被按下,但不论哪种,大多都是借太后之手,倚仗太后脸面。
“若要翻案,恐累及太后。父皇未必愿意看到太后死后还受此议论,所以大概率不会公开治罪。但只要闹起来,王充耳即便罪责可免,也无资格再尚公主。
“我此前已经给过鄂邑一份。她若愿意和亲,可借此解除婚约。她若不愿和亲,但仍旧不愿嫁给王充耳,也可借此解除婚约。()?()”
刘据灵光一闪:“这就是长姐当日说送给二姐的东西?()?()”
“对。()?()”
刘据突然明白了诸邑所言,长姐给二姐的路不只一条。就目前来看,起码有三条。
刘据一叹:“长姐何时搜集的这些?显然不会是一日之功。”
“不只王充耳,我还有广仲的呢。”卫长轻嗤,转瞬将另外两卷竹简递给他,言道,“你也说这是两个烂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但肖想鄂邑,还打过我和诸邑的主意。就算他们心有忌惮,没有越界,我也得防一手。以备他们有过分之举时可以迅速出击。
“不过先前都只是让人顺手搜集,没费太多心思。最近才着重调查,整理全面。”
刘据眨眼。不愧是他长姐,真有先见之明。可说是将未雨绸缪四个字运用到极致了。
他将竹简抱住:“这几卷东西给我吧,我去找父皇,善后之事我话。她此刻只怕心念已起,还要请长姐想办法压下去才好。”
卫长也不跟他争:“好。”
她当然要去“说说话”的,阿弟不愿让汉室女子受和亲苦楚之心怎能不让人知道呢。不但要让鄂邑知道,还要让许多人知道。
至于说多少,如何说,她自有分寸。
********
帝王殿。
刘据过来时,殿内好几位朝臣在,皆是主张和亲之辈。还未进去,在外面,刘据就听了一耳朵和亲的好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激情高昂,沸沸扬扬,已经将和亲说成了一朵花。
刘据轻啧一声,让旁边小黄门禀报,小黄门一入一出,直接将他引进去。
刘据先行礼见过刘彻,待刘彻发了话,他才一边屁颠屁颠跑过去,一边观望刘彻面色,惊讶地竟没有多少怒意。
不应该啊。
不谈他父皇对和亲的态度,光是此为王信与修成君手笔,目的是为了报复皇家公主这点就足够他父皇生气了
。
正疑惑着,刘彻已点了侍女搬椅子给他赐座。
刘据从善如流。刚坐下,刘彻便道:“诸位爱卿说到哪了,继续,太子也听听。()?()”
语气还挺平和。尤其说完后,优哉游哉端起杯盏轻酌,表面上没什么情绪,但眼底有些许讽刺之态。
刘据:……懂了。
这是我静静地看你们表演!
啧,怒极反笑,大概就是这种。
行吧,那他也看看。
“陛下,和亲乃为国之计深远。若能与乌孙联盟,对我们抗击匈奴有利。?()?[(.)]??$?$??()?()”
“不错。如能与乌孙达成共识,我们在北作战之时,他们或可从西牵制。()?()”
“陛下,乌孙国力虽比不得我们,但在西域诸国中也是佼佼者。是如今最好的联盟选择。()?()”
“待明年出击拿下河西之地,便可遣张骞出使西域,在乌孙逗留,与之商谈,令乌孙上书求请。”
……
口若悬河。刘据真没刘彻的定力,唯一对“明年出击拿下河西”之言微微挑了下眉,约莫猜到这是他父皇打算明年出兵,再战匈奴了。那看来,有些东西,他得催催柏山,动作快点。争取在明年开春弄出来。
刘据打定主意,先且将此项按下,又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口了:“停。你们说这么多,对和亲人选可有提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王信眼珠转动,上前言道:“以往和亲所选皆为宗室女封公主。”
说完偷偷朝他身边一人使眼色。那人立即会意:“彼时和亲去的都是匈奴。匈奴与我们有世代血仇,自然不能让真公主冒险。但乌孙与我们并无仇怨,陛下看是否该显示一番我放诚意?”
王信又道:“乌孙国小,如何配得上真公主。”
“乌孙确实不如我大汉幅员辽阔。但宗室女获封公主,身份上也差一截,某些行事上不如真公主便利。而且真公主乃陛下血脉,若能诞下乌孙子嗣,我朝再拥立其为日后的乌孙昆弥,与我汉室更为有利。”
“皇后嫡出身份尊贵,自然不行,但还有旁人可选。”
这个旁人是谁,呼之欲出。
“这就是你们的建议?建议二字倒是没看出来,不过这一唱一和,唱双簧的本事不错。”刘据轻嗤,面向王信,“盖侯,孤也有个建议,你可要听一听?”
这语气……王信莫名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刘据虽这么问了,却没管他要不要听,只看了刘彻一眼,见他点头直接道:“孤觉得王充耳就很不错。”
刘彻&王信&众人:!!!
“王充耳虽非绝色,样貌差了点,好歹也算清秀,勉强还行。即便现在受了伤,落□□弱的毛病。可也正因如此,添了两分娇弱之态,更惹人怜爱不是?”
刘彻:……
王信一张脸已成猪肝色,抽搐着嘴角咬牙道:“太子殿下,充耳是男子。”
“孤知道啊。但天下好男风的人不少,这方面你们应该比孤懂吧。”
王信浑身紧绷
,怒气值蹭蹭上涨:“殿下,和亲都是女子,从未有男子。”()?()
“从未有,而今就不能有吗?我大汉以往也未有帝王亲女和亲,你们不是也照样提议了?”()?()
王信:……()?()
刘据一叹:“盖侯可是舍不得?你既舍不得自己儿子,为何要父皇舍自己女儿?莫非你比父皇还高贵。你的儿子是宝,父皇女儿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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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王信面色大变:“臣绝无此意。”
刘据点头,没抓住这点不放,“好心”地再度提议:“不如这样吧。盖侯既舍不得儿子,那自己上如何?”
王信:???
什么?你在说什么鬼?是我耳朵坏了吗?
刘据目光扫过去,上下打量王信:“你年纪是大了点,但乌孙昆弥年纪也不小。你俩还挺配的。这世上有人喜欢小鲜肉,也有人喜欢老腊肉,说不定人家昆弥就好你这口呢!”
噗。咳咳咳。
一直憋着的刘彻再忍不住,一口水喷出来,呛得他咳嗽不止,看向刘据的眼神十分微妙,简直一言难尽。
刘据孝顺地上前给他顺背:“父皇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喝个水还能被呛着。”
刘彻嘴角抽搐,瞪他一眼,斥道:“好好说话。小小年纪,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哪里学来的这些污言秽语。”
刘据耸肩,不以为然,他不过说说,有人还做呢。
但既然父皇这么说了,那他还是正经点吧。毕竟他过来可是要办正事的。
当然他办事的手段也很简单粗暴,取出竹简,直接递给刘彻:“我刚巧得到点东西,父皇看看吧。”
还贴心地给刘彻一一展开。
刘彻只瞄一眼,脸色就变了。
就在京中,对王充耳所为,刘彻不会全然不知,但也未必全然都知。似有些事,太后摆平得快,刘彻不去管不去查,自然就知之不详。
如今一连串看下来才发现,竟有些心惊。
以前只知王充耳混账,却不知他竟这般混账。一卷竹简都写不下,还要两卷。
想到这样的人竟还敢肖想卫长诸邑,再看王信,竟还有脸以受害者姿态觉得不公,刘彻冷意唰唰往外冒,直接卷起竹简砸过去:“你自己看看!”
竹简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碰,落在王信额头,再啪,摔在地上。
王信弯腰拾起,瞬间面色煞白,冷汗涔涔:“殿下,敢问这东西是谁给殿下的,定是污蔑。臣……臣之犬子虽早年确实有些混账,但绝没有如此罄竹难书的罪行。
“而且他所犯之事,臣都已对受害方进行弥补,取得谅解。这些年,犬子改过自新,已经数年不曾犯了。
“此人特意弄出这等东西来,明显是想陷害于臣。还望殿下告知是谁,臣愿与其当面对质!”
刘据挑眉:“若孤说就是孤呢?”
王信表情瞬间龟裂。
“孤也不是不讲道理,偏听偏信的人。盖侯言说对质之举极好。不如,孤这就让人去把这上面提到的受害者与牵扯到的人证全
部带过?#?#??()?(),
到时候与盖侯一一对质()?(),
如何?”
全部带过来……
旁人或许做不到()?(),
但太子真的能!
王信喉头一梗()?(),
突然不知如何言语。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应吧,部分就罢了,全部,对质时必然会露馅。
不应呢,对质时自己提的。纯属自己打自己的脸。
王信嗫嚅着,没能第一时间回答,便已是心虚之态,真相自现。
刘彻也没再给他思考的机会,怒吼:“滚!全都给朕滚出去!”
其余人麻溜遵旨。毕竟为了那么点交情和好处,上个书和亲也就罢了。如今眼看王家遇上大事,他们哪还敢掺和。
唯余王信,战战兢兢不敢走。因为陛下说让他滚,可不是说此事不追究啊。只怕算账还在后头呢。
“陛下……陛下容禀,臣子嗣单薄,充耳是老来子,臣不免宠溺了点,这才惯出他一些坏毛病。但他本性不坏的。他年岁尚小,还是个孩子,如今又遭逢大难,本就已经没几年好活,还望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呐!”
还是个孩子?果然是弹幕所说经典名言,古今适用。
“恁得聒噪。”刘据翻了个白眼,“父皇让你滚,你没听见?你是聋了,还是想抗旨?”
王信不聋,抗旨的罪名也不敢认,憋着一张脸,无奈只能将所有言语都吞下去,行礼告退。
他一走,刘据又将广仲的罪状递上去:“父皇再看看这个。”
刘彻看完,脸色更差了。
他看向刘据:“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搜集来的。他们肖想姐姐,总得给他们个教训。”
这话一出,刘彻了然。
他上下打量了眼刘据:“你没别的话要跟朕说?”
“说什么?”
刘据一脸疑惑。
“就不问问朕对和亲怎么看?你难道不是为此事来的?”
“这还用问吗!”刘据叉腰,“父皇独坐高台看戏,刚刚还点头允我随便说,不怕我说出有损和亲之事的话,这态度已经很明了了。我又不是傻子,哪里还需要问。”
刘彻轻轻瞥了他一眼,眸中带笑:“你倒是了解朕。”
“当然了,我可是父皇的儿子。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父皇懂我,我怎会一点都不懂父皇。那我们这对父子也太没默契了。”
就这,竟然还骄傲上了。刘彻忍俊不禁。
父子闲话完毕,刘彻正色起来:“这些天朕一直在想你那日所言琉璃街之事,借此与西域开通商贸之事,以及……”
刘彻顿了下,转头看向刘据,表情十分严肃:“对你奇遇所记东西,你虽许多不能宣之于口,但也偶有同朕透露只言片语。你说过你还见过不少奇妙神器,其中有一种,轰一声巨响,可开山凿河,如神兵天降。”
刘据:???
他是这么说的吗?他明明只说了可以炸山炸河炸一切想炸之物吧?
你这神兵天降哪里来的?能不能别每次都自己脑补加设定!
刘据翻了个白眼:“父皇3[(.)]3?3?╬?╬3()?(),
没有神兵。”
“这不重要()?(),
不是重点()?(),
不必纠结在此处。”
刘据:……
“你只告诉朕()?(),
开山凿河是否属实?”
刘据点头,又补充道:“但我目前不知道怎么做。”
他指指脑子:“暂时想不起来。而且越厉害的东西,似乎越难被想起来。”
刘彻并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就该如此。否则没点难度,怎么对得起此等神器。
“无妨。若没有你,没有这些神器,朕不知自己会否考虑和亲。但有你,有这些神器,朕不觉得我们还需用和亲来交换。”
刘彻神色凝重。他仍旧记得大汉自建立以来,多次和亲之耻。虽然和亲匈奴与和亲乌孙并不相同。前者是为了保一夕安稳,对敌人被迫屈从;后者是为了实现共赢,主动结交盟友。
但如果有另一条让他更欢喜也更合适的路可选,他为何要舍优而取劣呢?
“朕知道,有些东西未必能短期内做出来。但朕还在壮年,朕可以等。就算朕等不到,你也可以等到。”
刘据摇头,上前挽住刘彻胳膊:“父皇不要说这种话。不会的。父皇千秋万岁呢。而且我绝不会让父皇等这么久。十年,不,或许五年,我就能弄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