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蓝的六角星叶,火红的雀嘴花萼,花苞中隐隐透出一点玄紫,在摇曳的火光中,稚嫩的花苞散发着柔柔的瑰色。
那瑰色十分黯然,不似天地间绚丽的朝霞花海,碧水彩日。黯然的,让人心生大恸,如沧海一线天,即将沉寂在黑暗中最后一抹挣扎,如茫茫夜空中飞逝在眼前逐渐陨落的光芒。
“噼啪!”
铁锅下好似有东西炸开来,惊醒了那双似坠入无底冰渊的哀眸,随着暗波涌来的缅怀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她凝眸看向手中的蓇蓉花苞,在唇边轻轻一吻。
“多美的花............”
可惜只开在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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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如勾,星云漫天,姜小豆伸着懒腰走出屋内,女娲庙空荡荡,不见其他人影,就连肥肥也不见了踪迹,她从草丛中扒拉出一坛酒翻身跳上树去。
“都不在,那这酒可就便宜我一个人了!”
姜小豆抱着酒坛先是对那轮圆月遥遥一敬,又都对漫天星河又是一敬,敬了流云又敬了寒风,天上地下,就连路过的飞燕也被她敬了一敬。
“这什么?”
一坛掺了水的劣酒自是不禁喝,她抖出了乾坤袋,一伸手没有找到酒,反而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奇怪,我何时在袋中装了石头?”
姜小豆将那硬邦邦的东西拽了出来,原是块八角石镜,只是那石镜做工粗劣,造型古旧,更过分的是这镜子像是泼了墨一样,连个人影都照不出来。
对姜小豆而言,一块照不出人,还不值钱的石镜,真真不如一块压菜石,好歹还能压压咸菜。
她将石镜高高举起,扬手便要扔出去,念头在脑中转了又转,高举在空中的手终是放了下来。
“罢了!若是有天肥肥突然发现镜子不见了,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咦?”
姜小豆拿袖子使劲擦了擦那乌漆墨黑的铜镜,不知是她醉了酒,还是花了眼,她刚刚竟然从石镜中看见了自己,这样黑的镜子?
“完了!完了!我又喝醉了!”
“算了!反正一人也没有,醉了又什么好怕的?”
她捧着镜子看着镜中那个满脸通红,醉意朦胧的人,笑嘻嘻的对镜中人说话:
“喂!有人要见你,听说你离开的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他说他想你,说你是最重要的人......”
“这么多年还有人心心念着你,你说他是原谅了你,还是不知内情,他要是原谅了你,你会不会回去?他要是不知内情,你要怎么跟他解释?”
月光似水,枯黄的树叶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姜小豆斜倚在树枝上,身上落下星星点点的月光,她捧着镜子自说自话,没有发现那墨黑石镜上镶嵌的黑炭石跟空中的月光相映生辉,散发了轻柔的光芒。
而那能照出人影的墨色镜面上隐隐有暗流转动,似虚湖幻镜,若她此刻没有醉酒,许能发觉这镜子的变化,可惜此刻她醉意上头,就算觉得不对,也只当是自儿醉了。
“你还要继续躲下去吗?听说他年年都是甘源尽头等你,真是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倔强,他身子一向不好,冬至从不出门,为了你这样一个人,竟然年年都守在那里,万一哪天...........你的罪是真的还不清了............................”
“你想回去吗...........”
她斜倚着树干昏昏睡去,石镜从手中滚落,正巧卡在树杈间,月光笼在铜镜上,镶嵌在镜上的黑炭石突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滚滚黑烟在镜面上急速涌动,流云纷纷齐聚女娲庙上空,一时间女娲庙上空密云不雨,隐有血色闪电在云层中划过。
枝头打瞌睡的胖斑雀突然睁开了眼睛,棕白的羽毛根根直立,炸成了花,豆子大的眼珠中充满了惊恐。
“嗄!”
胖斑雀展翅从枝头飞窜了出去,几片枯黄的薄叶被它羽翼一扫而落。
突然,天地间一片寂静,似女娲庙中所有的一切都在某一瞬间被凝滞,想要逃窜的胖斑雀展开双翅僵在半空中,坠落的枯叶和起伏不断的红丝绸也一并化为宁静。
女娲庙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着,庙中的一切都静止下来,在这令人心惊的死寂中,弥漫在石镜上空的黑烟越发浓厚,一抹人影渐渐出现在浓烟之中。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夜炀,人族夜市小巷中的九莨和阿桑,三人同时转眸看向那被乌云笼罩的女娲庙,不过刹那间,三人身影消失在原地。
女娲庙上空密云滚滚,一抹人影从镜上出现,那人飘在空中,似鬼似魅,周身散发着幽冷的寒光,那抹身影消无声息的走到姜小豆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熟睡的姜小豆。
“唔.......”
熟睡的姜小豆只觉身旁骤然一冷,侧了侧身子,缩成一团又昏昏睡去。
那抹人影凝视一瞬,突然向她伸出了手。
“嘎!”
胖乎乎的斑雀扑腾着翅膀飞窜出去,险些与飞回来的人撞个正着,凝滞在空中的枯叶也飘然落入草丛间,女娲庙上空明月依旧,流云随风散去。
姜小豆翻了个身,“咣当!”一声石镜从树上摔落下来,星星点点的月光下,如被墨泼一样的铜镜黢黑暗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夜炀闻声扑去,见她昏睡在树枝上,眉间一紧,不等他反应,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紧绷的眉头缓缓舒展。
“原是喝醉了............”
他走上前去,红袖一挥,一张崭新的方布铺在姜小豆身旁的树枝上,夜炀斜躺一旁,也摸出一壶酒来喝。
一阵冷风吹过,原本就缩在一团的姜小豆把头深埋在密叶中,夜炀觑了觑那瑟瑟发抖的身影,翻了个身接着喝酒。
月光下那火红的面具上散发着萧冷的寒光。
空中风声大作,一条雪白的通天巨蟒煽动着巨大的翅膀从天而降,随之出现的还有阿桑和九莨,一人一狐站在院中,逡巡一如既往的女娲庙,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九莨眉间一紧,眸中警惕渐渐消散“奇怪!那股气息怎么出现的突然,消失的更突然,一点都察觉不到踪迹!”
肥肥耸了耸鼻子,收了翅膀游窜到了姜小豆身边,无奈她酒意上头,任肥肥怎么摇晃,就是真不开眼,起不来身。
阿桑站在院中,一袭蓝衣如水似云,身形挺拔,眉间淡然,他瞧了瞧树根底下摔碎的酒坛子,又觑了觑枝头那半垂的红裳,明眸中越发的清冷,一言不发转身走进屋内。
阿桑离去的背影令九莨陷入沉思,他抬头看向斜躺在枝头上独酌的人,扬声道“下来,我有话与你说!”
那截红裳依旧垂在枝头上,良久,茂密的枝叶里悠悠的传来酒水晃动的声音。
“本座是青丘狐王,出身不凡,身份高贵,其实尔等说要见便见的?更何况你还是戴罪在身,哪来资格要见本座!”
九莨微微一叹,无奈道“怎么越发矫情起来!来不来给句痛快话,我可把话放前头,错过今天,我还真没时间跟你闲谈!”
“哼!”
那红衣从树上幽幽飘落,夜炀抱着酒坛子,斜倚在树干上“你又要去哪?”
“见一位朋友...........”
“你朋友!”
夜炀惊了一瞬,挑着眉头道“首先,你为人冷血,性情冷淡,自小在青丘少有入世的机会,即便在三界有好友,到如今怕也是半入家冢的,本座倒是好奇,除了那个人族女子,还能有谁让你这样牵心挂肚?你说一说,日后本座见了也好心中明了!”
“他早已身入混沌,神魂散与天地,三界只余一座刻了字的空坟,你想见他?怕是要等好久!”
“呸呸呸!”
那抹红衣猛然坐起,惊落一阵叶雨“你这是在咒本座!”
九莨唇畔浅浅一勾,转身走进茫茫夜色,黑夜中传来他揶揄的笑声“你自儿上赶着要去见他,我可没拦着你!”
“哼!”
夜炀跳下树,跟着他走出女娲庙,九莨走出女娲庙,穿过密林一直到了水泽边,那里怪石满地,沙土飞扬,半根草叶都寻摸不到。
夜炀很是嫌弃这个地方,足下轻点微微向上漂浮起来,远远看着整个人踩在地上,实则离地面还有一指距离。
“你能不能挑个好地儿!这地方看着都倒胃口,更别提坐下说话了!”
九莨坐在黄土上,拨了一颗石子扔进水泽,水中涟漪点点,一群小鱼从水边慌忙逃窜。
“那个孩子善通草木,灵力决然不在你之下,这里是荒凉了些,可就因为荒凉,无花木草藤,那孩子才无法通木监督你我。不过,我瞧那孩子为人正派,想来也不会行小人之事,此举许是多余,但事关青丘,我不能冒这个险。”
“那块木头?本座并未与他斗过法,你凭什么说他灵力与我相当!”
九莨扫了扫夜炀,无奈道“若非有火灵石,你这通天的本事还能剩几成!三成可到?”
“哼!”
夜炀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九莨叹道“可惜的是不知他是何来历,若是底细清白,你们相交为友,也算是相映成辉。”
“谁稀罕谁交去,本座不稀罕!”
“你这样针对阿桑,可是因为那个女子?”
举起的酒坛突然僵在空中,月光下,那张火红的面具上闪动着炙热的色彩。
“那女娃娃我瞧了,不错,是个不错的孩子,你生性莽撞,青丘那帮老狐狸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若是对你下套,一下一个准,你身旁没个伶俐的帮衬着可不行,若是真心喜欢,你便早早表明心意拜堂,青丘的喜果左右是就近这几月成熟,现摘现吃,方便也新鲜!”
“咳...咳........”
夜炀呛红了脖子,一阵剧烈的干咳后,他收起了酒坛,不敢再喝,谁知道九莨接下来还会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本座可是狐王!狐王!那个女人,她过的比男人还糙.......本座.......”
与此同时,躺在枝头上熟睡的姜小豆猛然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的嘀咕一句,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盘在一旁的肥肥满眼疑惑的看着她身上火红的狐皮大氅,亮晶晶的大眼眸中满是疑惑,真奇怪,姜小豆从哪里掠的大氅,它怎么丝毫不知?
“还嘴硬,虽然今晚夜色深沉,但好歹星光满天,我虽年老,但眼睛可还没花,我清楚看到那丫头身上盖着稚狐大氅,那大氅是老祖那辈传下来的宝贝,只有历代狐王才能有资格继承。”
“传闻稚狐大氅是集数万只未开蒙幼狐尾尖的绒毛,自青丘开族以来,就这么一个稚狐大氅,象征着我青丘一脉子孙生生不息,命脉不止。青丘早有规定,稚狐大氅乃青丘至宝,除狐王狐后之外,他人不可触碰。”
九莨觑了觑僵在那里耳尖通红的石狐,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唇畔微微扬起。
“人还没过门呢!礼就送出手了,你敢说你没这样的心思?”
夜炀如被雷劈,猛然弹直身子,将头摇的“咔咔!”作响,看的九莨心中忍不出发杵,生怕他一用力,那脑袋就“咕噜噜”从脖子上滚下来。
“稚狐大氅怎么解释!”
“在本座这没有什么规定,族规可言,本座是青丘之主,天下狐王!一件大氅而已,本座会在意?本座做这所有的一切还不是因为你,那女人掌控着你媳妇的生死,本座是怕她万一冻着了,拖延炼制解药怎么办!”
冷风中,夜炀声如洪钟,铿锵有力,身姿挺拔,王者威严迸发。
唯独隐与发间的耳朵越发的红润起来,逐渐与火红飞燕面具相映生辉。
九莨故作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我还真的谢谢你才是。”
夜炀板正的腰板瞬间一松,摆手道“好说,本座也不指望你怎么谢,只要你把藏在后山的酒分本座一半就好!”
“你还真不客气,那可是当年无痕赠与我的,多少年了,你还惦记着!”
飞燕面具微微一闪,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夜炀低眸笑道“了无痕在三界可一直都是个迷,对于他传闻纷纭,但从未有人真的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何身份,何等样貌,只晓的他是个制酒高手,听说了无痕的酒,香弥三界,聚而不散。三界还曾流传过一句话,无痕一杯酒,凤凰长鸣醉无忧,无痕一壶酒,三界太平无所愁。”
夜炀笑的十分奸诈“这样不得了的人物,你都认得,不如介绍给你的好侄儿,以防万一,留个不时之需。”
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放下架子的狐王,九莨浑身一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有些不适应道“这样乖巧的你,真是许久未见,我是你叔父,自是要为你着想,不如......先从终身大事开始吧!人族常说,成家立业,你先把家成了,不愁青丘的王当不好。”
眼瞅着自儿的好侄儿又僵在原地,九莨赶忙转开话题道“两情相悦自不是一方点头就能行的,你这个狐王也就在咱们青丘尊贵些,出了门不过是狐狸窝里一个管家的大狐狸而已,你是看中了,万一人家姑娘看不中怎么办!”
“....................”
夜炀被呛的差点吐了血,火红的面具下迸出了一句话“她还看不上本座了!本座可是狐王!狐王!”
“枉你身边女子这样多,你竟还是这娃娃性子,一点都不了解女子。”
九莨话锋一转,转眸看向夜炀,眼底一片正色“凭你是青丘之主,天下狐王,在她眼中,你只是你,其他的她不会在乎,你要真是喜欢,就早早的去跟人家说,有些事情等不得,一等就没机会了。”
“不用等!本座对她,一点感觉都诶有,本座此次出门,就是为了抓逃犯,那三个老狐狸说了,青丘有法在前,不能无视罪人在三界晃悠,所以要抓逃犯回族,认罪伏法,你看你是自儿回去,还是跟本座一同回去?”
九莨斜眼看他,有些不相信“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你当我是为开蒙的孩儿,糊弄谁呢!这么多年那三个老家伙没少折腾,可再怎么折腾也不至于要你这个狐王亲自来寻我,这是太看重我了,还是瞧轻了你这个狐王,先不说他们有没有这种想法,即便是有,老三他那暴脾气会同意?”
“三叔同意了。”
“三叔是本座的师父,在青丘时时护着本座,但凡他在,本座便不会受委屈。但,他是本座师父的同时,也是狐族的二把手,在他心中,自是以青丘为重,本座这个徒弟,哪里比得了!”
九莨淡然一笑“到如今,老三一点也没变,事事都以青丘为重,他授意你出门,到底有何用意?”
夜炀慢慢转过身来,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叔父你这样的年纪,本该就是要隐世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青丘与你已毫无关系,自来的清闲你不要,何苦非要去搅这趟浑水呢!”
“谁让你也叫我一声叔父呢!老三到底交代了什么?”
“唉!此次出青丘,本座确实有大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