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身脱力,仰躺在地上,任雨水冲洗她的全身。
冰冷的雨不断砸在苍白的脸上,每一下都比上一下更清醒。
晨光熹微时,雨停了,燕蓁从地上爬起来。她将柳看山背在身上,跪倒,再起来,再跪倒,再起来。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的两条腿拖在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她好像忘了自己的单薄。
她的肩膀不曾扛过重物,亦不曾淋过雨。
她一直是温室里的一株芍药,冷和热都有人替她想在前面。
这样的燕蓁,背着柳看山走出了土坡。
她将他埋在了一棵路边的胡杨树下,然后靠着树根呆坐。
夕阳坠落,漫天的红霞将平原铺成了金色,土坡一座又一座,千里连绵不绝。
举目望去,天与地连成一线。
一棵伫立不倒的胡杨树下,燕蓁缓缓站起身,抖了抖身上已经干毡的灰泥,翻身上马。
又行了两日,远远的,道路中出现了一支流民的队伍。
队伍正在骚乱,一帮身穿北齐制服的官吏捆了一串男丁,其中上至五十岁老翁,下至十二岁少年。妇女老妪们拉着自家男人的衣角裤腿哭喊,还有抱着孩童的女人拉着官吏跪地哀求。
男丁们有的含着泪推着自家婆娘回去,有的紧紧抱住家母不松手。哭喊声,求饶声,痛骂声,呵斥声,声声入耳。
混乱不止,官吏扬起手中的鞭子抽打在地,以示警告,却没有人肯放开自己的亲人。为首的官吏勃然大怒,一鞭抽在一个老翁身上,大喝:“都是要上战场的,一个都跑不掉!速速放手!”
老妪扑倒在老翁身上,哭喊:“我的三个儿子已经应征了,三儿子来信说,他的哥哥们都死了。我老头瘸了一条腿,就放过他吧,我愿意跟大人前去,可以为战士们煮粥煲饭。”
燕蓁夹住马腹,徐徐与队伍擦肩而过。
她竭力不去看,不去听,却在瞥见牛车时陡然怔住。
牛车上放了若干麻袋,麻袋上趴着一个女童,身穿桃红色对襟小袄,梳着麻花辫。
她下了马,走近后叫了一声‘月月’。
女孩没有反应。
燕蓁将她翻过身,却见女孩的脸已经发青,双眼空洞,面颊凹陷,四肢很细,只有肚子隆起十分硕大。
“死咯,饿死的。”
她转头,看见说话的是牛车轮子旁一个坐着的小姑娘,此刻正抱着树皮啃。
燕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还在争执的队伍中段,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她静静坐在这里。
“你怎么不过去?”
“我爹早就死了,他们征不走我爹。”
“....你娘呢?”
“走散了,娘说,要我往惠州跑,那里有北齐的兵,安全。”
燕蓁不再说话,上了马,遥遥问她:“我也去惠州,你可以坐我的马。”
却见小姑娘摇摇头,说:“婶子的儿子被征走了,我要留下陪婶子。”
她最后看了一眼流民的队伍,一夹马腹,继续向前奔去。
两日后,燕蓁终于到了惠州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