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落下一枚黑子,唇角扬起,阳光般暖洋洋的笑意便轻轻散了开来。他慢悠悠道:“你便慢慢哄我罢!横竖听着也不赖。”
“何尝哄你了?”我将手指划过他浓黑的眉,轻笑,“你明知我不擅棋艺,既不想我输得太惨,又不想让我赢,这一步步棋不知该走得多累,你却能这般举重若轻,收放自如,看着实在让我羡慕。”
他笑意更开,指腹下的浓眉舒展,微微地痒。正要收回手时,他捉过我的手握住,微笑道:“那你便慢慢看着吧,你夫婿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话未了,那边有人匆匆奔至,在守在阶下的靳大有耳边说了一句,靳大有神色一紧,已走上前来低声回道:“王爷,王妃,宫中传来消息,端木皇后……暴病而亡!”
我不觉变色,手中的白子滴溜溜滚下,沿着地面飞快滚过,从朱漆阑干下钻过,“咚”地一声脆响,已落到了水中,飞快沉了下去。
下意识地,第一眼先看向司徒凌。
“不是我!”
司徒凌猝然说道,随即脸色蓦地沉了下来,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目光已是异样。
他看到了我的猜忌,也料到了我会猜忌。
甚至不用我问出口去。
原来温煦如暖阳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他侧头看着我,忽然站起身,将手伸到阑干外,让指间本预备落子的一枚黑子顺着方才我那枚白子沉没的方向滑落。
很轻的“咚”的声响,黑子以悠缓却决绝的姿态,摆动着光亮的身子,径自向那枚白子所在的方位追逐而去。
他道:“孤零零的一个,总是太寂寞。不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没有人相信端木皇后会暴病而亡,哪怕所有的太医一齐下了这个论断。
我不便去直接到现场查看,遂留于王府,估量着宫中最忙乱的时候已经过去,让卫玄和桂姑拿了我的手书进宫,仔细检查皇后死因。
回来后两人脸色都有点怪异。
我问:“怎么死的?中毒?”
这是最可能也是最容易找借口掩饰过去的死法。
卫玄和桂姑相视一眼,都是苦笑。
卫玄道:“王妃,贫道不才,看皇后那样子,的确像是……暴病而亡。”
我看向桂姑。
桂姑垂头道:“不错,皇后并无中毒症状,也没有伤痕。据说昨晚她和以往一般早早安睡的。她这半年常睡不好,平常也没什么事,有时会睡到巳时方起,侍女们几巳时过后她还未起床,这才入内查看,已在床上断气多时,连尸体都僵冷了。想来是半夜突发心疾,来得猛了,就一下子没了。”
不想司徒永和司徒凌的人居然会在这件事上意见一致,我虽疑惑,也只得挥手令他们退下。
夜间服了桂姑端来的安胎药,估料着司徒凌应该没那么早回来,正想先去睡时,只见桂姑端着空碗立在一边皱眉凝思。
我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桂姑苦思着,“只是总觉得皇后寝宫中的香气似乎在那里闻过。”
“香气?难道不是寻常用的那些熏香?先帝极宠她,或许别处番邦小国进贡来的异香也说不准。”
桂姑摇头道:“不是,这香味只皇后卧房中才有,并且越近床边越浓。而且这香味我一定是闻过的,并且应该是很多年前闻过的。”
他们行医之人,习惯了分辨各类药材气味,对香味当然也敏感了些。桂姑是司徒永千方百计寻了来为我治病的,医术未必逊于卫玄,能让他记挂那么多年的香味一定有蹊跷。我便道:“那你仔细想想,若想起什么来,立刻来告诉我。”
桂姑应了,转身离去。
司徒凌到了三更天左右才回来,我半醒不醒间觉出他卧上床上,模模糊糊问道:“可查出些什么来?”
“没有。”
他抱住我,衣衫上带着夜间空气的薄薄凉意,但很快被健壮躯体内传来的热意冲去。他的手掌小心覆于我的小腹,暖暖的,蕴着极刚强的力道,却努力地柔软着,包容着。
我感觉出他的珍惜,将头向后仰了一仰,靠在他胸前。
他用下颔轻轻蹭着我的发,低低道:“晚晚,什么都别多想,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