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在书房坐了许久,忽有冷风扑过,却是司徒凌走了进来。
他一边解着身上宽大的蟒袍,一边问道:“怎么不点灯?”
我支起身,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遂道:“刚打了个盹儿,不知不觉天竟黑了。”
那厢侍女急急过来掌了灯,又有人过来为司徒凌换了便装,奉了热茶。
司徒凌也不喝茶,移了灯在我脸上一打量,说道:“好端端的,跑书房里来打什么盹?困了便回床上卧着,可别再着了凉。何况你累了一整天,腿脚也吃不消吧?看你这气色……”
他扬声问道:“采儿,采儿,可曾预备好王妃的药了?”
采儿是我的侍女,但现在应答起他的话已经极顺溜:“回王爷,已经煎下去了,小枫姐姐亲自去看着火呢,说呆会就送来。”
定王秦氏为一家,定王之言便是昭侯之意……
我苦笑,拍了拍他的手道:“没事,精神倒还好。刚还唤秦哲过来说了一会儿话。”
司徒凌在我身侧坐了,微笑道:“若有吩咐,为夫可以代劳,想必不比你部属做得差。”
我斜睨着他,不以为然道:“记挂他们了,要和他们说说话,聊聊当日一起深入雪漠千里逐敌的旧事,你也能代劳?”
“嗯,不能。”他一笑,低头亲亲我的唇,柔声道,“日后若再要出兵抗击柔然,我必伴着你一起去。”
我微微偏头,避开了唇,让他的亲吻落在面颊上,低头道:“凌,你如今已是定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合定王与秦家之力,你的地位,委实已与摄政王无异,连皇上都得礼让五分,又怎么可能还如以往那般驰骋沙场,亲自御敌?”
司徒凌拥着我,轻声道:“怎么不可能?三五十年后,若你闲了想找人说话时,我便能陪着你说我们并肩御敌逐寇千里的往事了!”
他侃侃笑言,眉目舒展,平素的冷冽森肃被眼角的温柔笑意一扫而空。
我摸摸他浓黑笔直的眉,微笑道:“我们何必多添那些满是血腥杀戮的回忆?光我们年少时的时光,已经足够回忆半辈子了吧?”
司徒凌笑意更浓,结实的臂膀紧束着我,柔声道:“不错,那时候……真好!其实刚见到你并未觉得怎样,还想着一个小女孩儿家整天板着个小脸很是无趣。谁晓得一背开大人,便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也不认生,扯着我跟我要这个,要那个。我想着日后你便是我妻子,会这样缠我一辈子,满心都软了下来。”
他又过来寻我的唇。
我心念一动,侧脸略略一避,问道:“凌,你似乎已经好几次在我最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了!”
司徒凌抱我的臂膀更紧,低沉在我耳边道:“只要你不把我推开,我总会在你一伸手便能够着的地方,——守护你。”
我被他束得无法动弹,左手正按在他胸前,最靠近心脏的部位。
他的语调平缓,但说这句话时,他心跳得很激烈。
我看得到他的真心。
并且诚然如他所说,只要我不把他推开,他总会在我身边。我曾有过错觉,以为我不论做了什么,他都会这般疼我宠我纵我帮我。
原来前提是我不把他推开,我承认我是他的妻子或没过门的妻子。
我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凌,有些多年前的事我记不大清了……是不是有一次,我被人关一个很小的地方,或者,还埋到了地下,也是你把我救了出来?”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眸心迅速收缩了下,却飞快地答道:“有这种事?我怎么不记得?怕是你记错了吧?或者,只是噩梦?”
“或许,真是噩梦。”我怅然道,“我觉得,我曾忘记过许多很快活的日子。可为什么做梦梦不到那些快活的日子,反而尽是些不敢回头去看的噩梦?”
“那就别回头了!”司徒凌愠怒地盯着我,“你可晓得你的病源从哪里来?便是你这些胡思乱想上得的!”
我苦笑道:“凌,真的只是我胡思乱想吗?”
“是。你每次见到那个轸王便魂不舍守,只会胡思乱想!南梁被他囚禁三四个月,失了身不算,难道还失了魂?我真是不解,你跟他到底能有多深的感情!比你我从小青梅竹马几度患难与共还要情深意长吗?秦晚,我不甘!我好恨!”
他的动作渐渐狂暴。
我有心再问,却因他话语间骤然蒸腾的杀气而闭嘴。
冠帽脱落,长发滑下,从他宽大的手掌间拢过。衣带松开,熟悉的亲吻落于脖颈间,一路往下游移于肌肤。
我茫然地盯着彩饰天花上的云间仙鹤图案看了片刻,闭了眼由他施为。
身体被抱得悬空,再落下时,已在实处。
是我设在书房的床榻。
以往总是在此处处理公务或阅读兵书,若时候不早,便直接到这里睡下。
初夏时候淳于望找来,眼见我要赶他走,那样温雅的男子,居然也装病撒泼,硬是赖在这里住了一晚。
淳于望……
心里蓦地揪疼,疼得连呼吸都似要顿住,再也顾不得他指掌间越来越炙热的温度,急急地推他道:“不行,凌,这里……不行!”
他微怔,低问道:“怎么了?”
我勉强笑道:“我不喜欢在这里……这是……我处理公务的地方,不时会有人过来。”
他皱眉,“我吩咐他们不许进来便是。”
我不管不顾,将他狠狠一推,已匆忙坐起身来,便要整理衣衫离去。
他低头,皱眉顿了片刻,忽一把捉住我肩膀,将半敞的衣襟扯得重又散开,沉声喝问:“淳于望在这张榻上睡过?”
他竟能这么轻易地猜中我心头所思……
找一个太过了解自己的人为夫婿,也会如此难堪!
我一甩手想挣开他的钳制,却被他捉得更紧,有力的指节如锁扣般扣紧我肩胛骨,挣得越厉害越是疼痛。
我咬牙,右掌运力,一掌便劈向他的臂膀。
他并未闪避,受了我那掌,指间松了松,随后又迅速捏紧,却似要将我骨骼捏碎,眼底已有怒火闪过。
他必是吃痛,才意识到我并未留情,真的和他动上了手。
心底略一犹豫,我待要再出手时,他已出手如电,飞快扣上我手腕,沉声喝道:“秦晚!”
我微悸,别过了脸,咬牙道:“凌,你别逼我!这里是秦府,我是秦府之主,给我留点尊严!”
司徒凌凝视着我,冷笑,“我何尝逼你?那时在牢中,是谁赤身裸体全无廉耻拉住我,硬要奉上自己的身体求我赏玩?又是谁苦苦哀求,要做回我的妻子?现在你告诉我你是秦府之主,你要尊严?秦晚,你要尊严,就需得先自尊。你先自问,你配不配在我跟前提起尊严二字!”
如万箭攒心,我无地自容。
那一晚后,已注定我这辈子在他跟前抬不起头。
自知无颜,处处退避,唯恐自取其辱,却终究再次自取其辱。
手上已失力,我紧闭了眼眸卧于榻上,由他解了下裳,长驱直入。
依然是不肯就范的干涩,疼得绞人。
脑中来来去去,都是那日淳于望托着茶盏,浴着阳光,携了无邪憨笑的相思在手,在这书房里温温柔柔地看着我。
他道,“刚看着这院里奇花异草不少,挑了几种健胃补气的摘了花叶过来和绿茶一起泡,味道还不错,你尝尝看。”
他道,“相思在你这里,倒是健壮活泼了许多。不但帮摘花叶,还亲手洗了,说要泡给娘亲喝。”
他道,“相思,你放心,你娘亲跑不了!她终究会和我们在一起!”
不独疼痛,胃中更是阵阵翻滚,竟像快要呕吐出来。
身体,心头,俱在承受如斯长久的征伐,似无止境……
我终于哭声来,颤声恳求道:“凌,你别这样……我只求你,给我一点时间去忘记……”
门口墨漆竹帘声响,沈小枫端了药走进来,笑道:“将军,药来……”
她的声音猛地顿住,一低头满脸通红地急急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