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便已搬入南安侯府,——随着司徒凌的擢升,应该称作定王府了。
住的是东面新建的大屋子,原来预备的洞房。因后来未能成亲,所有喜庆之物都已撤了。此时过来,但觉收拾得优雅齐整,所用陈设器具明明都是上品,却不见奢逸之气,倒有武将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无声透出。
到底是司徒凌亲自安排的屋子,连一桌一椅都似有着和他相类的气质。
我住进去时,已有原来秦府侍奉我的两个贴身侍女候着。
细问府中情形时,侍女答道:“那日将军被引入宫中,没多久便有神武营的人围了咱们家府第,说是将军通敌叛国,奉旨查抄秦府。我们家上下人等都不服,四公子提了剑便要打起来,但二公子说不许动手,咱们领旨,静候查个水落石出便是。于是都给抓起来了,先送到刑部,后来问明是下人的,便关到了北都府,一直关到了今天上午,便有咱们秦家军的将领拿了定王手谕过去领人,一股脑儿都放了出来,护送回秦府了。”
我问道:“府里怎么样了?”
侍女垂头答道:“还能怎么样呢?给翻得底朝天,值钱的东西都给抄走了,又封了那么久,大夏天的,满院子野草疯窜……不过送我们过来的将领说将军没事了,还升了官儿,咱们秦府肯定会比之前还荣耀。刚正收拾将军的屋子呢,便见这边府里的靳公公找我们过来侍奉将军了!”
荣耀……
我凄瑟一笑,让她们把各处门窗都打开,把敞亮的阳光放进屋来,在地上投出大片明亮的阴影。
侍女道:“将军,天热得很,向南的窗扇还是关上吧!”
“热么?”我倚着枕,懒懒地笑了,“我怎么还是觉得这样冷?冷得……”
我哆嗦了下。
似乎连骨血都冻僵了,丝丝缕缕的冷意,自骨髓间森森地往外冒,连伤处都不觉得疼痛。
一时靳大有亲自过来回禀道:“已经和温将军、秦将军等人说过,令他们挑些高手驻入定王府,协助王府侍卫保护王妃。有任何事由,可随时入府面禀王妃。”
定王府只怕是京城之中高手最多防守最严密的府第,哪里还需要秦家派人协守?无非是司徒凌怕我心有所忌,不肯安心在府中调养,遂任由我安插心腹进入王府,内外联络或有事差遣时可以自由调度,无须通过定王府之人通传吩咐。
我又问道:“我二哥和素素现在安置在哪里?”
靳大有道:“秦二公子和素素小姐从大牢里出来不久,便被小枫姑娘接了,转送在陆太医家中诊治。素素小姐并无大碍,只是神智不太清楚,连小枫姑娘都认不得了。陆太医说只是受惊过度,服几帖药调理调理,慢慢静养着,应该能恢复过来。秦二公子伤病不轻,暂时不便挪动,还在竭力医治。”
算算我们秦家虽多是孤寡病弱之人,原来倒也算得是和和乐乐的一家子,一转眼,只剩了一个徘徊生死边缘的兄长,和一个逼疯了的侄女……
我慢慢道:“去寻最好的大夫,务必治好他们!”
靳大有道:“奴婢明白。王爷也着急,已经派了卫玄道长带了最好的大夫过去。温将军他们也把军中的大夫遣了过去。”
我点头,沉吟道:“新帝那里,有种叫雪芝丹的药丸,很有效。”
靳大有迟疑了下,到底答道:“皇上已经派了原来东宫的大夫过去,应该带了那药吧?这会儿陆太医那小院子,只怕快给各处派去的大夫挤破门槛了,二公子再不会救不下来的。王妃不用太担心,安心养着自己身子便是。”
原也猜着,司徒永听说后,应该也会急着将秦彻救下来。他是最不希望我和端木氏把仇恨越结越深的那个。
他向来是那等仁厚侠义的心肠。端木皇后虽囚禁了他,但至少她本人并无杀他之意;何况太子妃端木华曦和他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堪称夫妻情深的楷模。即便为了端木华曦,他也不肯眼睁睁看着我取了端木皇后性命。
我默然想着时,只觉越发地胸闷头疼,遂道:“若那里拥挤,先把素素接这里来。有熟识的家人在,应该容易清醒些。再就是令人去问问秦哲,我令他去寻我大嫂二嫂他们的遗体,可曾寻回来了?”
靳大有应了退下时,我也支持不住,服了侍女端来的药,一头便躺倒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模糊间只觉头疼得厉害,以手撑着额,只是皱眉,却连眼睛都懒得睁。
有温热的手指按到头部穴位,缓缓为我按压。
轻重得宜,舒徐悠缓,带着和煦的暖意,让我渐觉舒适了些。
抬眼看时,司徒凌正温言问道:“怎么样了?还觉得难受?”
少时总是淘气,偏又好胜,但体力比寻常男孩子总有些差距,每每训练到筋疲力尽时,便拖了沉沉的腰腿一下子坐倒在他身边,脑袋一歪便能倚在他身上睡着。
他总是没事人般让我靠着,有时一靠便是大半天。待我醒来时,他也会这样温和地望着我,然后用手指为我按压穴位,助我恢复体力。
我叹口气,轻轻道:“没事,只是困。”
他摸着我的手,皱眉道:“这大热天的,手心怎么这么冷?”
我困倦摇头,“没事。”
他已扶我在怀中,将手掌抵于我背心,缓缓输入内力。
本来僵冷得像要停止流动的血液,便给一道熟悉的热力缓缓推动,慢慢游走于四肢百骸,如温泉般脉脉流淌。
他和司徒永的武艺与我一脉相承,他的内力尤其精纯。得他助益,我在连番磨挫里毁得七七八八的真气,终于在他引导下缓缓流动起来。
许久,他重扶了我躺下时,自己也解了外衣,在我身畔躺下。
我有些不安,低声道:“你没有公事要处理?”
他阖着眼睛,淡淡道:“还有半个时辰,我便该去宫中参与祭祀。连着两三日未曾阖眼,好容易抽空回来片刻,也不容我歇息?”
我愕然,转头看床边沙漏时,这才注意到此时早已过了子夜。
疲乏之下,竟睡了这么久。
有侍女蹑手蹑脚过来,送来了刚刚温好的药和饭菜。
侧头看司徒凌,他正向内微侧了身睡着,呼吸匀长。我又不便下床用膳,难免弄出声响,扰了他睡眠。
示意侍女将饭菜撤下,伸手端过药碗,正待把药喝完便继续卧着时,只听司徒凌低沉道:“这药需得饱腹吃才好。”
我看向他,“你还预备睡上片刻吗?”
他依然阖着眼,却向外转了身子,伸臂揽住我的腰,说道:“若你只管让我操心,我睡不着。”
我沉默,令人端过一碗清粥来,草草吃了,又喝了药,再看他时,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揽着我的腰一动不动。
我将手肘撑着软枕,正待慢慢滑下簟席时,他手上忽然加了力。
他道:“刚吃了东西,别躺下。先坐着歇息片刻吧!”
我给他揽得不上不下,又不便挣动,叹道:“王爷,我瞧你还真是自己不想歇息了!”
他一笑,已然坐起,却张臂将我拥入怀中,低低道:“想。只是万万睡不着。”
侍女悄无声息地收拾东西退了下去。
我的身体发僵,还有些发抖,动弹不了的双腿还罢了,一双手不知该推开还是该避开,怔怔的竟不知往哪里放。
他已伸了手,捉了我的手,放到他的后腰,在我耳边轻轻喟叹:“晚晚,为什么你长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那样和我亲近?”
小时候……
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顾忌,给家人送到人迹罕至的深山,无聊时高兴时欺负欺负永师弟,委屈时疲累时牵着凌师兄衣襟诉一通苦,居然也觉得快活。
我去牵着他衣襟时,他时常抱住我,用很低的声音安慰我,我也便撒着娇搂住他的腰,从不觉有何不妥;有时司徒永便不高兴,在一旁把嘴撅得老高,他也不生气,一舒臂膀将他也抱住,微笑道:“永师弟,晚晚是女孩儿,应该多疼些……”
一个大师兄,将他的师弟师妹们拥在臂腕间,那样爱惜娇宠着他的师弟师妹……
我慢慢将他腰身搂紧,酸楚道:“我也希望……我们能永远活在那时候。你,我,还有永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