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担心神策营和神武营的冲突会闹成什么样。以司徒凌的谋略和在军中的威望,若他亲自出面,想把这事压下来并不困难。
果然,第二日上午便传来消息,神策营右卫将军被免了职,当众责罚三十军棍;但那参将及和那参将一起围困神策营的神武宫将领却因聚众滋事、图谋不轨被问责,系于牢狱之中。
这日我未曾出门,有听闻我回来地来拜见的部属也让秦彻帮我回绝了,只在书房中翻阅这几个月来积攒下来的各类军情要务函件。相思见我在家,又渐渐和沈小枫等侍女厮混得有点熟悉了,便不再像前日那般吵闹,只在书房门口的空地上放鞭炮、踢毽子。
偶尔,她会指着窗前一株已经花枝零落的朱砂梅说道:“小枫姐姐,我家也有梅花,好多好多的梅花。我父王喜欢梅花,还说娘亲生得比梅花还美丽。”
沈小枫有些惶恐,点头道:“对,你娘亲是生得比梅花还美丽。不过,相思小姐,你在外人面前,少提你的父王,行不行?”
“少提父王?为什么?”
“那个……那个……嗯,你娘亲听你提到父王,一定会想念他,一定会不开心。你要你娘亲不开心吗?”
“我不要娘亲不开心。”
“嗯,相思小姐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可我更不要娘亲忘了父王。”
“啊?”
“父王很喜欢娘亲,可常惹娘亲生气,娘亲好像不喜欢和父王呆在一起……这次父王这么久也没来找我们,我担心我不提父王,娘亲会把父王给忘了!”
“啊?”
“永叔叔、二舅,还有昨天那个凌叔叔,他们常围着娘亲转。就像以前我们一回雍都,就有很多女人会围着我父王转一般。软玉告诉我,这些女人想做我娘亲……那么,永叔叔他们是打算做我的父王吗?”
“啊?”
“我,父王,加上娘亲才是一家人。别的人都不是,对不对?”
“……”
沈小枫已经不敢答话,偷偷地扭头看向这边窗户。
我的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手中的毛笔蘸满了墨,久久不曾落下。
许久,一大滴墨汁自笔尖滑落,黑黑的一团便在纸上洇开,像谁清寂如潭的幽黑眼眸。
午膳甚是丰盛,相思腻在我身畔,正撒着娇儿要吃这样,吃那样,又说起以前的厨师做的什么汤父王和她都爱喝云云……
秦彻望向我直皱眉时,那边有人回禀,南安侯来了。未等那边话音落下,司徒凌已经步入厅中。
我和司徒凌交谊匪浅,他每次过来并不用通传,自有侍仆径直领入见我,的确已和出入他自己府第无异。
我现在看看口无遮拦的相思,只觉大是头疼。我不知道司徒凌对于我这些日子的遭遇知道多少,但他耳目众多,即便现在不太清楚,早晚也会知晓。他的性情刚硬冷冽,但向来待我极好。秦彻曾笑言,我这样又冷又硬的臭脾气,只有司徒凌可以包容了!
可他气量再大,也不至于能接受相思这样口无遮拦地一边唤着我娘亲,一边没完没了提起她的父王罢?
与淳于望的那番纠葛,虽非出于我自愿,但的确是我对不住司徒凌。如今既然回到大芮,在南梁发生的事便只能当作一场大梦了。我们原来的生活必定还会该原来的方向一步步继续走下去。——可惜梦里的女儿跑到现实中来,忽然之间便让我的生活荒唐而无奈起来。
“凌,你来了?”我勉强笑着,忙让下人去添碗筷,又向相思道,“还不见过凌叔叔?”
相思道:“我正喝汤呢!”
她果然闷下头咕咕咕地喝着汤,真的像忙乱得没空行礼了。
司徒凌并不放在心上,和秦彻、秦谨等人打过招呼,便在我跟前坐下,一边取了饭菜吃着,一边向我道:“听说今日德妃的病已有好转。”
我点头道:“终究要想法子把这事撇清才行。”
“嗯,我已经安排好了,下午我们先去见一见那个闯宫的男子。”
他沉着地说着,舀了一小碗笋尖鱼汤放在我面前,“来,这个你也爱喝,多喝点。饭也要多吃。再瘦下去,只怕连你骑的马儿都嫌你硌它的背。”
我心头一暖,接过鱼汤一气吃了,将空碗放回桌上,向他笑了笑。
他唇角泛出一丝极淡的笑,从桌下默默地握紧我的手,深邃的黑眸有分明的温柔。
他一向沉默冷冽,不苟言笑,除了对着我,寻常时几乎没法在他脸上找出半点笑意,更别说眼底的那份温柔了。
反手与他交握,正觉心神略定时,只闻旁边“啪”地一声脆响,忙回头时,却是相思的小碗不知怎么摔到了地上,正扁着嘴快要哭出来。
我忙挣开司徒凌的手,安抚她道:“没事,我叫人另盛一碗来。”
相思应了,那厢早有下人近快,飞快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碗和残羹,另盛了新鲜的汤过来放到她跟前。
相思却不吃,缩在我身边怯怯地望向司徒凌,说道:“娘亲,凌叔叔瞪我。”
我怔了怔,回头看时,司徒凌正皱眉转过脸去,默默在夹着碗中的米粒。
我无从评判这二人的是非,只得拍拍相思的头道:“凌叔叔模样长得凶神恶煞了些,其实是好人,你别害怕?”
相思便安静下来,司徒凌却目光一闪,眸中已有愠意。
我明知把他好端端一俊朗男子说成凶神恶煞过分了些,也只得笑道:“凌,你不会和小孩子家一般见识,对不对?”
他便不再说话,低了头继续吃饭。
用过午膳,我匆匆回房换了衣,藏好宝剑,才折过身来找司徒凌,预备和他一起出门。
转过前面的五彩鹅卵石甬道,便听到相思在高声叫道:“你别打我娘亲的主意!她是我和父王的,谁也抢不走!”
我额上冷汗直冒,忙奔过去时,司徒凌正弯下腰,抓住相思的衣服,一把将她拎起,拎得高高的,冷冷地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