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日受伤,鼻尖总似闻得到隐隐的血腥味,胃部一直不适,端来的清粥吃了半碗,便扔在了一边。
淳于望笑道:“是不是不合胃口?我叫人另外做去,你先把药喝了吧!”
他的从人里虽然没有大夫,到底都是会武的,各类伤药都有预备,煎一剂来很是方便。
惯常辗转于血腥厮杀间,受伤和服药本是家常便饭。可我端过那药时,不知怎的,就觉出那药味格外的难闻,嗅到鼻间,嗓子便一阵阵地发紧作呕。
淳于望却握过药碗,自己先尝了一口,点头道:“已经不烫了,快喝吧!”
我皱了皱眉,屏了呼吸一气喝完,正要把药碗递回去时,胃中骤然一抽,酸意直冲喉嗓,再也克制不住,“哇”地一声已吐了出来。
“晚晚!”
淳于望惊叫着扶我时,我却已吐得不可收拾,不但把刚刚喝下的药汁尽数吐了,连原来喝得粥也吐得干干净净。
淳于望紧揽着我,也不顾被秽物喷溅了一身,一迭声向外喝命:“来人,快倒水来,快……快去找大夫!”
一时胃部吐得空了,我方觉舒适些,胸口的伤处却似裂开了,又有些疼痛,便由着软玉等人过来帮我换了衣衫,收拾了秽物,只管闭着眼睛养神,心下却是奇怪。昨日剑伤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根本就不碍事,怎么会引出这些症状?难道被他禁制功力后身体已虚弱至此?
淳于望换了衣衫,看他们收拾完毕了,便坐在我身边望着我,眼神有极亮的光芒跳动,若惊若喜,怪异之极。
我觉得好些,要了茶水来漱了几口,却给他看得忐忑,皱眉道:“这药里可能有几味特别涩得,闻着便不舒服。本不是什么大伤,不喝药也罢。”
他便微笑,叹道:“等大夫诊断过再说罢。恐怕……真的不宜喝药了……”
正觉他这话听着似乎另有深意时,外面又传来相思的吵闹。
只听黎宏正陪笑哄着她道:“小郡主乖,你娘亲正病着呢,别过去吵着她。”
相思便叫道:“胡说八道!娘亲昨天还念兵书给我听呢,念得可好听了,怎么会生病呢?”
黎宏道:“嗯……是急病,发作很厉害,小孩儿家万万进去不得,只怕会过了病气。”
相思便着急起来,“啊,娘亲真的病了?那你走开,我要瞧我娘亲。”
“会过了病气……”
“父王还在屋里呢!”
“小孩儿家不行……你也会生病的。”
“娘亲不会让我生病的,娘亲可疼我了!你快走开,娘亲病了,一定想我陪呢!”
“小郡主,小郡主……”
此刻床前薄帷半开敞着,我一探头,便看到了门外的情形。相思裹在毛茸茸的裘衣里,圆滚滚的一团,正连推带踩和黎宏扭在一块。她力气小,扯不过黎宏,给拦得不耐烦,张嘴便一口咬在黎宏手上。
淳于望也在我身畔看着,忽笑道:“我们这小妞儿和你一个模样,打不过就用咬的。”
我记不得我几时咬过谁,料得他又疯魔了心,想着他的盈盈了。算来只有这小相思,虽然不是我女儿,待我却还真心实意。
心头一柔软,我已唤道:“相思!”
“娘亲!”
相思听见我呼唤,立时清脆脆地答应,小拳头更是捶鼓似的砸在黎宏腿上,骂道:“你这死老头,千年老王八,万年老乌龟,再不让开我让我娘亲一弹弓打瞎你狗眼!”
大约听她骂得不像话了,淳于望立起身,扬声道:“黎宏,让她进来。”
黎宏闻言,只得放了手。
相思喘着气,狠狠踩了他一脚,才圆球儿似地飞快滚进屋来,直扑到我床头,已甜腻腻地喊道:“娘亲!”
我握了她热腾腾的手,给她擦着额头和鼻尖的汗水,微笑道:“走路慢些,瞧这一头的汗!”
相思便把她肥嘟嘟的手指向外面,告状道:“那个黎宏可坏了,不许我见娘亲。可惜我弹弓丢在府里了,不然看我把他头上打出一堆的包!”
我点点头,说道:“没事,改天娘亲帮你再做一个也使得。——若你再大些,娘亲教你剑法,谁欺负你你就砍谁,不用留情。”
相思大感兴趣,摸着我床头挂着的承影剑,说道:“是吗?也就是拿这样的剑砍人吗?”
淳于望忙将她抱开,笑道:“相思,你娘亲逗你玩呢!女孩儿家的,别舞刀弄剑的。”
我却不敢苟同他的意见,淡淡道:“越是女孩儿,越该学着保护自己,才不会给那些坏人欺负。”
淳于望道:“有我在,谁敢欺负她?”
我冷笑,“若你不在她身边呢?若你老了,她又嫁了人呢?”
淳于望望着怀里粉雕玉琢般精致的小人儿,忽笑道:“那也不妨。我们可以再给她生个弟弟,等我们老了,可以让她的弟弟保护她。”
我叹道:“那你尽快多纳几名姬妾吧,给你生十个八个儿子都没问题。只是我奉劝你少打嫦曦公主的主意,否则,我们皇上不会饶你。”
淳于望便似有些啼笑皆非,低头向相思道:“相思,你娘亲说,让父王找很多个小姨娘为你生一堆的弟弟。”
相思便睁大又圆又黑的眼珠子瞪住我,问道:“小姨娘是什么?她们生的怎么会是我弟弟呢?只有娘亲才会给我生弟弟呀!”
我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解释一下什么叫兄弟姐妹,什么叫同父异母。
淳于望已把相思放下,拍拍她的小脑袋道:“你先出去和温香她们玩一会儿吧,我和你娘亲有事儿呢!”
相思道:“我不想和她们玩,我想娘亲陪着我玩。”
淳于望道:“你娘亲昨晚着了凉,身体不大好,得在床上休息几天。你若想你娘好得快,就不许来闹她。”
相思便嘟起粉红色的小嘴儿,拉过我的手在我跟前扭来扭去,一脸的不情愿。
我搂过她,亲亲她的额,柔声道:“我们相思最乖了,这会儿先出去吧!等娘亲想你时,就叫人过去唤你,好不好?”
相思闻言,才跟着来牵她的温香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踏出门槛,又扭过身向我挥了挥手。
淳于望笑叹道:“这可了不得,白养她五年了!谁家娃娃像她这样,得了娘亲又忘了父亲的?”
我淡淡道:“要让她忘了也容易。若我回了大芮,她小小年纪的,必定很快便记不起我了!”
“回大芮!”
淳于望咬牙切齿般重复着我这几个字,别过脸出了会儿神,才慢慢弯过一丝笑意,握了我的手柔声道:“其实,你不妨考虑一下相思的主意。”
我一时解不过意来,“相思的主意?什么主意?”
“给她生个弟弟吧!”
他微微笑着看向我,一脸的冀盼。
我忍着一拳打到他脸上的冲动,慢慢从牙缝中挤出字来:“你做梦!”
他竟也不着急,走到桌前倒了茶喝了两口,才抬眸望我,“晚晚,你多久没来癸水了?”
我呆了呆。
自从骆驼岭之战后,我的月事就没有正常过。但拖得再长也不会两个月都没有癸水。
而自从被他所擒,我的确再也没有来过癸水。
猛然悟过他的意思来,我蓦地胆寒,瞪向他的眼睛恨不得突突冒出火来烧死他,“不可能!”
他并不回避我怨毒的眼神,静静地和我对视片刻,才轻声叹道:“你盼不可能,我却盼……真的如我所料。若我留不住你,不知道这个孩子……留不留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