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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方龙显威

【方七佛处州显威~仇道人新昌败死】

话说韩世忠方走出洞口,却被一队宋兵截住。

领头一将,鲜衣怒马,目视韩世忠三人说道:“且把方腊留下。”韩世忠看时,原来是前军统领辛兴宗。

辛兴宗乃湟州知州辛叔献之子,在家排行第二,大哥辛企宗、三弟辛永宗、四弟辛道宗,兄弟四人,只有兴宗最为龌龊。

鲁智深恚怒,大喝道:“洒家不留,你能怎地?”辛兴宗把手一招,只见两旁弓箭手开弓向前。

辛兴宗笑道:“方腊不与我,休得活命!”

武松气的怒目向前,就要发作,韩世忠伸手拦住道:“方腊是我所擒,他又是童宣抚门生,争执不得,把人与他就是。”推方腊到辛兴宗马前,辛兴宗让人把方腊带过,这时后军突然叫道:“贼人跑了。”清点人数,反贼已剩三十九人,逃了十三人,再追已是不及了。

却是方七佛、吕师囊等人趁乱解脱绳索,杀死几个小军走脱。

辛兴宗押着三十余反贼,充当自己功劳,收兵而去。韩世忠三人亦收兵回走,出了梓桐洞,三人大惊失色。原是方才那些良家妇人被贼人侮辱甚久,从洞中逃出,难以回见父母亲朋,故而都在林中裸身自缢,自汤岩、椔岭八十五里之间,九村山谷随处可见,冤魂遍野。

鲁智深、武松、韩世忠带着人马出了山谷,遥望满树挂着女尸,嗟嘘了半晌。韩世忠与他两人作别回营,将梓桐洞方腊宫中金银珠宝、妇女缢死之事上禀,心知辛兴宗乃童贯心腹,只得忍气吞声。

童贯收押方腊三十九人,与辛兴宗记了首功,又一面命大军到洞中搬运财宝,一面让各处百姓认领女子尸首,大军休整三日,再攻打处州。

鲁智深、武松回去路上,正遇到林冲,同回本营。

三日后,童贯传令数路大军同时进取处州,收回最后一城,剿灭方腊余下叛党,杀贼一人赏绢七匹。宋江仍为前部先锋,不日领军陈兵处州西城外。

处州方军守将,乃是怀化大将军,姓洪名再。此人虽色厉内荏,但弓马娴熟,原是林冲发配时,在柴进庄上打翻的洪教头,后来听闻方腊僣号,便到江南投了方腊,又将徒弟耿炜招来。近日方腊被擒,方七佛脱逃十八人计议无处可去,只有洪再把守处州,兵精将勇,就来投奔,共守处州。

方七佛既到处州,便为主将。吕师囊对其说道:“宋军前锋初来乍到,兵员不足,立足不稳,我愿率劲旅破其锐气,大王意下如何?”

方七佛说道:“正合我意,就与你兵士两千出城攻杀。”吕师囊与部下太宰吕助,领兵两千出城列阵。两军对圆。

宋江在门旗下举目观看,问道:“此是何人?”

吴用说道:“看那认军旗上绣有‘吕’字,南军将帅中,擅用蛇矛者,唯是吕师囊,曾是台州仙居十四都吕高田村人,仗义疏财,救人所急,可比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魏无忌,人称‘吕信陵’。方腊造反,吕师囊就在仙居县散尽家财,招兵买马,引民众响应方腊,攻下白塔寨并仙居县,杀巡检邹进及县尉徐默成。归附方腊之后,官封枢密使,首战便斩杀两浙都监蔡遵,近日又被封为讨北元帅。”林冲见吕师囊也使得蛇矛,骑马出阵。

吕师囊麾下统制潘文得、卓万里飞马出战。宋军关胜、秦明要去相迎。

卢俊义说道:“你等且不要去,林冲是我师弟,同师学的本事,几个蟊贼奈何不得。”只见林冲催马过去,潘、卓二人围住林冲厮杀,片刻便招架不住,勉强应付。

吕师囊道:“这使蛇矛的必是林冲,非二人可敌,谁去相助?”

沈刚、沈泽、范畴、和潼,四人齐出,各舞兵器来战林冲。林冲越战越勇,连着两矛刺死和潼、范畴,那四个心中惊惧。不一时,林冲两矛又戳死潘文得、卓万里,剩下那两人吓得魂飞天外,拨马回阵。

吕师囊见部下统制死的死、伤的伤,怒火中烧,挺起蛇矛,打马来战林冲。林冲银盔银甲,白袍白马,使条蛇矛;吕师囊铁盔铁甲,皂袍黑马,使条蛇矛。

两军鼓声擂起,二人杀到一处,阵前两条蛇矛乱舞,二人战了五十合,不分输赢,两军都看得呆了。

宋江夸赞道:“好个吕信陵,能与林教头斗过五十回合,且不露破绽,恐无几人。”

洪再立在城头,看见林冲骂道:“当年那一棒之仇,尚且没报,这厮却追到这里,岂不是自投地狱。”下令大开城门,放下吊桥,提着六十斤长杆槌枪,骑匹瓜黄马,领军出城杀林冲。

林、吕二人厮杀八十合,洪再飞马而来,叫道:“吕帅回阵,看我杀他。”吕师囊回马,林冲也不追赶,立马看着来人,却是面熟。

洪再把马带住道:“林冲,认得我否?”

林冲说道:“来将通名报姓,功劳簿上记你首级。”

洪再用锤一指,骂道:“鼓不敲不破,话不说不明。匹夫,当年在柴进庄上,吃你一棒打翻,颜面尽失,今日与你誓不两立。”

林冲猛可里想起,说道:“汝是洪教头。”

洪再道:“算你有眼,吃我一锤。”跑马举锤砸下,林冲挺矛应战,两人杀在一处。

宋江看了说道:“林冲已连胜两阵,谁去再战?”话音未了,关胜、秦明、呼延灼飞马齐出。

秦明大叫道:“林教头回阵,看我擒他。”纵马而来,举狼牙棒照头顶飞下,洪再横锤抵挡,林冲退回本阵。关胜、呼延灼也来夹攻洪再,洪再见事不妙,拨马回阵。宋江一见,手挥令旗,全军裹杀过去,洪再、吕师囊败进城里,拽起吊桥,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宋军追至城边,洪再徒弟耿炜在城上命军士放起箭来,宋江兵马急退时,邹渊、汤隆、李立和女将孙二娘被乱箭射死,众人急忙上前抢回尸骸,大军后退十五里,安营扎寨。宋江把四人尸体棺木盛敛。

戴宗来报:“童宣抚和谭制使率领各路大军而来,离此不过十里。”宋江与众将迎接不提。

却说童贯引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在路上与谭稹闲话道:“方腊那厮,年近五十,文不压众,武不惊人,揭竿而起,一呼赢粮景从,连兵百万,席卷江南,是何故也?”

谭稹说道:“方贼久居江南,深知百姓民心,更以妖言惑众,黎民不知受其胁迫,而酿今日之祸。”

童贯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腊造反乃受东南花石之扰,百姓生于水火之中,才有隙可乘,再加此地谣言四起,说什么‘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那十千,是万也;头加一点,乃方字也。冬尽,乃腊也;称尊者,南面为君也。正应方腊称帝。方腊又以唐朝陈硕真在此地反唐,更加自信过人,以至造成今日兵燹之灾。”

谭稹说道:“大人所言甚是,当年宋江作乱时,也有谣言四句说:‘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家字下面换做木,乃宋字。水工是江字,真有异曲同工之妙。”二人并马而行,齐声大笑。

童贯来到,宋江和众将出迎施礼道:“我等恭迎宣抚大人远来。”

童贯下马说道:“义士免礼,战况如何?”

宋江说道:“末将与贼交锋一仗,虽然林冲斩其贼首六人,我部也折损了四将。”说着泪如雨下。

童贯说道:“多闻南征以来,义士兄弟多有伤亡,本将甚为难过,待功成回京之日,某定禀奏天子,为尔等加官进爵,先锋请节哀顺变。”宋江谢过,请童贯进营,童贯进营赏赐给林冲四十二匹绢帛,林冲把绢帛与众兄弟分了,自己不留一匹。

童贯与宋江少叙片刻,时迁急走来报:“处州四门外三里处,各建一座大营,以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守护处州,每门有五千人马。东门挂起青龙旗,由洪再把守;南门挂起朱雀旗,由方杰把守;西门挂起白虎旗,由夔善初把守;北门挂起玄武旗,由吕师囊把守。方七佛、杨八桶总领中军四万人马,坐镇处州。”

童贯即刻传令分兵攻打四门:王禀、王涣一万军攻打东门;杨惟忠、杨可世一万军攻打南门;折可存、辛兴宗一万军攻打西门;刘镇、何灌一万军攻打北门。刘延庆、郭仲荀、姚平仲、张思正各领一万军为后继。洪再、夔善初、方杰、吕师囊兵败如山,死伤无数,退回城里。

两军鏖战,城下尸骸堆积如山,宋军放火烧门,南军则城中聚木,置于里城门,也放起火来,城门虽然烧毁,却为火海所吞,宋军不得入城,至晚两下罢兵,各自修整。中夕,雨下倾盆,城门火灭。

次日辰时,宋军再次攻城,处州城上射火矢如雨,宋军以云梯搭上城头,登城砍杀,城下大门洞开,宋军冲进城里,守城方七佛将帅,把兵士聚拢一处,杀出北门。童贯进城,遣将追赶。

却说方七佛主中军,吕师囊、仇道人、霍成富在前开路,其余将佐殿后。刘镇、何灌前来阻挡,吕师囊挺丈八蛇矛,跃马大战二将三五合,霍成富前来助战,杀退刘、何俩人,大军奔走十余里,后军被官兵追及,赶杀甚多。

方七佛大怒,命吕师囊等人继续前行,自提槊回马,直到后军,见两军混战,一声大吼,惊退官兵,与方胆、方胞、洪再殿后三千人马布成阵势。王涣、刘镇、杨惟忠、辛兴宗等将也列开人马,当中大纛旗下簇拥着童贯,金甲红袍,骑着五花马,腰下悬着剑。

方七佛出马阵前,瞋目骂道:“你等滥官污吏,可识得我方七佛否?不怕死么?”

童贯谩骂道:“狂贼,面虽狠汉,实则心如妇女,活捉汝时,可磔万段,复得噬人乎?”

方七佛厉声大喝道:“虫豸阉宦,敢与我厮杀么?”乃跃马前搏,本军大噪。童贯则令辛兴宗出马对战,辛兴宗心知方七佛勇悍,碍于军令,打马抡刀,逞强交战,斗五六合,只能躲闪格挡。

杨惟忠惊道:“方七佛这厮如此厉害,若非亲眼见到,怎敢相信?”便叫裨将王渊、刘光弼、黄迪夹攻;王涣又令马公直、赵明、赵许相助,仍战不胜方七佛。

童贯捻须说道:“此人神将也!若能招抚,北伐辽国,燕云唾手可得。”话音刚落,刘光世、郭仲荀、杨沂中三将,捻戟、横斧、挥刀,奔马齐出,围战方七佛。方七佛力斗众将,猛然间大喝一声,横槊挥处,伤王渊、刘光弼、辛兴宗落马,金槊刺死马公直,宝剑劈杀赵许。

方胆、方胞见方七佛斩二伤三,相视笑道:“吾兄之勇,冠绝古今。”兄弟二人各舞军器,飞马助战,方胆擎方天戟抵住刘光世,方胞用大杆刀抵住杨沂中。郭仲荀、赵明、黄迪被方七佛杀退。方七佛欲向前追赶,童贯已挥大军上来,方七佛不敢恋战,命弓手射住官兵,率军急退。

方七佛等人奔出几十里,会合吕师囊等人,只有两万败兵跟随。洪再说道:“最后一州已经失守,我等合兵一处,甚是惹眼,宋兵追来恐全军覆灭,不如暂且分兵,各自攻打州县,使宋军首尾难顾,方能东山再起。”

杨八桶对方七佛说道:“洪将军所言有理,不如在此各奔他路,日后壮大人马再会。”

方七佛说道:“我等分兵,人单势孤,倘若宋军一一击破,又当如何?”

吕师囊说道:“宋军多是西北人士,不知东南地理,我等不必正面抵挡,只要游击疲敌,数月之后,宋军士气必然衰弱,不攻自破。”

方七佛说道:“圣公被擒,永乐当由我作主,今日分兵各自小心,此时非是退敌,而是疲敌。”杨八桶、吕师囊、霍成富、裘日新、夔善初等十余人,各自带了副将,分一千人马,与方七佛告辞而去,各奔东西。童贯得知方七佛分兵,遂将兵马分为几路,穷追杀戮。

童贯回到州廨,与谭稹道:“既然处州各县已尽数平定,且江南大势已定,童某不日就要押赴方腊,北上回京复命,谭将军可留下剿贼。”

谭稹道:“两浙路本是末将分内之事,多蒙童宣抚相助戡平战乱,大人即要回京,我便命人多造木笼囚车,关押方腊党众。”

童贯说道:“这样再好不过。”随后谭稹命人打造木笼囚车,童贯、谭稹两人又与众将置酒宴乐。

几日后囚车造好,童贯把方腊一干人等装进囚车,大锁锁了,又将一切事宜交付谭稹,并留下各路军马继续荡寇,自领一队人马押解方腊回京。

不说方七佛等人转战南北,先说洪再并徒弟耿炜与方七佛分兵之后,领人马逃向处州辖下的松阳县。原来处州六县只被官军攻破了龙泉、缙云、丽水三县,遂昌、松阳、青田三县尚在南军手中。

王禀、王涣奉命追杀洪再,洪再刚至松阳,王禀前锋宋江也到,洪再严防死守,高挂免战,花荣将免战牌一箭射落,洪再听闻,上城手拄跺口大骂。

柴进银袍金甲,骑马出阵,向城上喊道:“洪教头,柴进在此,犹做困兽之斗,还不下城归降?”

洪再往下看了一看,拱手道:“柴大官人,洪某在此有礼,当年多蒙收留,实感于心,不敢忘怀,今日乃是两国交兵,洪某身为南国将官,不敢有负方圣公知遇之恩,怎可因私废公,大官人夺城便来,不然且回。”

耿炜说道:“师父,虽然你我曾受他恩惠,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鼎镬,我为牛羊。不如射杀此人,以怖敌军。”说罢绰起弓箭就射柴进,洪再想阻,箭已射出。花荣看见急射一箭,截住耿炜那枝箭,两箭相撞落地,柴进吃了一惊,走马回阵。耿炜见射不到柴进,心有不甘,跑下城来,开关落锁,骑马引军出城,高声叫阵,洪再立在城上观阵。

宋军孙立骑乌骓马,挺枪来战,耿炜身后一将跑马舞刀战孙立,这人却是松阳县守将,名唤鱼归江,使口长刀,暗藏一袋黄沙,每战交锋,遇弱就用刀劈,遇强则扬黄沙迷人眼目,再用刀砍,阴毒之极。孙立、鱼归江两人交战十余合,鱼归江力不能挡,偷着抓出一把黄沙,照着孙立眼前洒开,孙立不防,迷了双眼。

宋江大叫:“谁去救孙立?”孙立的亲弟,孙新夫妻出马去救。

鱼归江举刀要劈孙立,花荣一箭射去,鱼归江闪身躲过,孙新马跑而来,一铁鞭打在鱼归江的肩头,打的甲叶零落,鱼归江大叫一声,落下马去,起身欲走,被女将顾大嫂赶上一步,朴刀照头就砍,鱼归江哑口无言,死尸倒地。

孙新、顾大嫂护着孙立而回。耿炜亲自出战,武松单臂提刀迎住,耿炜看了骂道:“鸟行者不去讨饭,却来送死。”

武松骂道:“贼子有眼无珠,不认得老爷打虎武松。”耿炜使两条四棱铁锏,纵马来战武松,一个马上,一个马下,方斗几合,南军大呼松阳县东城、西城被宋兵攻破。却是王禀、王涣趁着宋江在城北厮杀,东城、西城防守甚弱,群起而攻之,宋军杀进城里,因此松阳县里大乱,自顾不暇。

耿炜听了,心中着慌,撇了武松,直奔城里便去,李逵大步赶去,挡在马前,左手一斧拍在马头,那马倒地。

耿炜跌下鞍桥,李逵右手举斧便剁,城上洪再一箭正中李逵右臂,李逵大叫一声,一把拔下羽箭,撇在一边,耿炜得空,带兵跑回城里,闭了城门。城里已经被宋军攻破半边,洪再便下城杀敌。宋江也传令攻城,鲁智深当先跑到城下,抡起禅杖打碎城门,杀散守门小卒,卢俊义领队入城,三面合围洪再。

此时已是五月初,王禀、王涣、宋江三路人马攻进松阳县,洪再与徒弟耿炜领军对抗,被三路人马围困,不能脱身,洪再在前,耿炜在后,要硬闯出松阳县西门,因为遂昌县在松阳县的西北,洪再想去往遂昌,被从西门攻入的王涣截住,两人挥兵大战,洪再、王涣双举兵器杀在一处。

洪再、王涣二人斗了三十合,王涣气力不支,洪再亦无心恋战,一心只想出城,回头却不见了徒弟耿炜,原来耿炜在二人厮杀时,要来相助师父洪再,却被“独角龙”邹润跑来用挠钩搭住,拖下马鞍,乱刀砍死,为叔叔“出林龙”邹渊报了仇。

洪再勒马回头去找徒弟,哪知又遇见“豹子头”林冲,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柄长锤,一条蛇矛斗在一起,林冲只觉当年打翻洪再,心中有愧,厮杀时只使了五分本事,洪再却也见不到半分便宜。林冲身后梁山数员大将赶来,洪再寡不敌众,弃了林冲就走。

卢俊义叫道:“莫要走了这厮!”李应见了,觑得洪再后心,掷出飞刀,洪再不防,被一刀飞中,鲜血迸流,大叫一声,杀条血路而逃。

少时城里战事平息,众人无话,城中会餐不提。

夜半,鲁智深、武松和步军众将商议,未能禀报宋江,便去打那遂昌县。鲁智深和众将引步军走到天明,离着遂昌约有三十里时,遇缪春四弟缪冬,押运粮草,鲁智深一战大破其众,杀缪冬。

天明时,宋江得知步军擅自去打遂昌,恐怕有失,率领大军追来,知鲁智深、武松已经得胜,喜怒参半,本想责罚。

吴用劝道:“法不责众,而且战胜,不赏却罚,岂不让众将寒心。”

宋江对众人令道:“功过相抵,再违军令,依法惩处。”然后进军遂昌。

途中忽有军士来报:“徐宁回军。”宋江接着徐宁,动问受伤之事。

徐宁道:“那日在秀州城外被方贼槊枪震伤脏腑,险些丧命,却得城中一位唤做‘赛扁鹊’神医所救,每日用药,将养痊愈,思起兄长征战,缺我不得,故而来寻。”徐宁又与众兄弟见过,皆欢喜不尽,同往遂昌。

话分两头。项德自从败出婺州,回至家乡武义县,领众占据城隍庙与方军周旋,召集军士千人。自二月讫五月,东抗江蔡,西拒董奉,北捍王国,大小百余战,出则居选锋之先,入则殿后,前后俘馘不可胜计。贼目为“项鹞子”,闻其钲则相率遁去。

王国前日与项德大战,伤兵损将,整军又来挑战。小校来报项德道:“王国统军而来,欲报前日之仇。”

项德说道:“抬我戟来。”自己又牵过乌龙马,背了马鞍,扣了三条肚带,盔甲披挂整齐,腰下悬着斩龙剑,两个小军抬来一百二十斤飞龙画戟。

项德单手提过,喝一声道:“无伤儿郎随我出战。”众军持戈提刀,随项德冲出城隍庙,列成阵势。

王国看见项德,厉声道:“两军厮杀,未见输赢,今日只你我二人比个高低,可有胆量?”

项德骂道:“屡败贼子,如此狂妄。”挥动画戟,来战王国,王国使铜棍相迎,二人骑马大战一场,二十余合未分高下。两军鼓声震天,军士刮目相看。

项德突然道:“你我且住,吃过午食再战。”王国兵马亦枵腹,当下罢战,两军各自造饭,都已吃饱。

项德与偏将吩咐道:“你领三十人绕到王国军后,把旗摇起,擂鼓大呼,其余不必多问,王国必败。”那将领兵去了。

项德、王国又来阵前比试,正在杀的难分难解,贼军后队突然乱窜起来。王国与项德厮杀,心中惊慌,被项德一戟刺在小腿,血流如注,王国虚打一棍,提马就走。

项德一举长戟叫道:“王国败了,跟我追杀。”引兵追杀王国军二十里,收兵而回。

王国把军收住,裹了腿伤,问小卒道:“何事后队惊慌?不战自乱?”小卒答道:“刚才看到官军旌旗,想是童贯大军杀来,所以恐惧自乱。”

王国怒道:“那阉人正在征战处州,怎能到此,定是项德使的诡计。”乃把扰乱军心之人,军前斩首,以儆效尤。

王国暗想道:“项德欺我无谋,不如将精锐聚集,引项德到黄姑岭下,他若肯来,插翅难飞。”然后写了一封书信,叫人去交与项德,又密约江蔡、董奉至黄姑岭。

此时项德要光复永康等县,又闻朝廷兵马到来,想率众会合官军,却见王国战书,言语颇为激烈,项德忍不住怒火,中了激将之法。次日天明起来,打火吃了饭食,项德率领全军至黄姑岭下,与王国决战。王国早在岭下列阵等待,项德也把兵马摆开。项德、王国两人言语不和,带兵互相冲杀数十合,黄姑岭下血流漂橹。

项德正与贼兵交战,忽然两路人马杀来,却是江蔡、董奉与王国相谋,将兵马埋伏岭边,趁官军势疲杀出。项德指挥军兵,挺戟去迎,当先董奉捻矛刺来,项德躲开矛,一戟斫董奉落马身死。

江蔡、王国同来夹攻项德,三匹马转灯般相斗,项德挥戟刺王国臂上,江蔡一斧劈中项德胸前,项德大叫一声,握戟直搠入江蔡心窝,江蔡忍痛弃斧,双手抓住戟杆不放,项德撤不回画戟,王国一棍盖顶,把项德打死马下,江蔡亦坠马死。项德麾下被屠殆尽。

黄姑岭战后,乡人得知项德战死黄姑岭,寻其尸体,用棺木安葬,举哀发丧,哭声震动山谷,使丹青高手画其图像,年年祭祀不提。

再表宋江攻打遂昌县,兵临城下,李逵大步跑出阵,把缪冬的首级扔上城头,城上放箭来射,李逵两把板斧拨打羽箭,项充、李衮两人举着蛮牌救护李逵回去了。城上军卒把缪冬首级送到县衙,缪夏、缪秋看了大哭。

缪夏哭道:“我缪家兄弟四人,如今大哥四弟都死在梁山草寇之手,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主将乃是史武恭,河北东路德州安德县怀仁镇人氏,其母梦破军星投胎,而生此人。曾入仕契丹,官至中京巡逻使,因得罪北院大王,夺职回乡。至闻方腊作乱,旬日造一杆“金龙定国刀”,千里投奔献纳,方腊见其武艺出众、威风凛凛,官拜冠军大将军。

当下史武恭与缪家兄弟说道:“你家哥哥前番也射死过梁山头领,却是不亏,只我仇恨积怒难消,今日来的正好。”说罢,一掌打在桌子上,桌子四分五裂,碎做一堆。

缪秋怒道:“我这就出城拿他几人,杀剐了祭奠大哥、四弟。”缪秋转身离去,提枪上马,史武恭、缪夏追出县衙。

史武恭叫道:“三将军,不可莽撞。”缪秋已领两千兵出城,史武恭、缪夏也忙出城对敌。两下人马城边摆开,缪秋看着对面认军旗下有一黑矮之人骑匹白马,心知是宋江,便催马摇枪去杀。

宋军里徐宁久不临阵,心头焦躁,骑匹白马,披雁翎甲,手使钩镰枪抵住交锋。缪秋、徐宁两人战数合,缪秋枪刺徐宁心窝,徐宁急闪身让过枪,一钩镰枪啄中缪秋脖项上,落马而死。

史武恭、缪夏两人出城,见这一幕,缪夏大怒,举枪来战徐宁,宋军里一将早已飞马赶到,换徐宁回阵,正是“霹雳火”秦明,举狼牙棒当头就打,缪夏横枪来挡狼牙棒,斗无三合,被秦明杀的两臂无力,面红气喘。史武恭看见,骑匹距趾燕灵马,使一枝方天画杆戟,替回缪夏。

史武恭那戟乃是天降陨石铁打造,重七十二斤,无坚不摧;史武恭二十岁时曾游并州五原,夜宿迥野破庙,那庙年久失修,不知供奉何神?夜半雷击庙门石柱,石柱破损,露出那枝铁戟,宛然如新,史武恭遂得之,见戟杆上镌有篆文“汉温侯”三字,知是前朝利刃,爱如至宝,方知庙神乃吕布也。

坐骑亦是匹宝马,蹄至背高八尺,头至尾长丈二,浑身雪白,无半根杂毛,四蹄如牛羊有距,能日行千里。但见史武恭怎生打扮?却是:

头戴白金凤翅红缨盔,身擐宝相鎏银铁札甲。鞍旁雕弓虎筋弦,手横陨铁温侯戟。史二郎威武世无双,胯下马咆哮如駮兽。

秦明见缪夏要走,举狼牙棒当头打下,被史武恭的戟拨开,二人斗二十合,秦明落于下风。

宋江看了问道:“有谁识得此人?”

卢俊义说道:“此人卢某认得,早年曾有一面之缘,乃是史文恭之弟史武恭,全学其兄武艺,一枝戟使得出神入化,人称‘铁戟长万’,不知怎的来到南国?”

杨志叫道:“反贼,赢得我杨家枪么?”挺枪跃马直冲过去。

此时秦明力怯,被史武恭用戟镦敲中右臂,拖了狼牙棒,伏鞍而走。史武恭纵神驹追来,赶到秦明身后,举戟望后心便搠。杨志也到,迎面一枪,史武恭用戟使了一势“拨云见天”,荡开长枪。

杨志举枪再刺,史武恭弃了秦明,便战杨志,二人斗二十合,杨志败走,史武恭依旧来追,杨志却使回马枪,史武恭用戟只一拨,那杆枪险些撇了手,杨志惊慌,败走本阵。

史武恭正追杨志,韩滔、彭玘两人飞马而来,一条枣木槊,一口三尖刀,两面夹攻。三匹马并排厮杀,史武恭左右交战,戟如游龙,仍有二十合,杀的韩、彭盔歪甲斜。

扈三娘掣出双刀,骤马出阵,叫一声:“这厮看刀。”对面史武恭来迎,与扈三娘厮杀起来。韩滔、彭玘借机回阵。两员将斗不到二十合,扈三娘依旧败归。

石秀、陈达、杨春三人拍马齐出,各舞军器,迎战史武恭。史武恭仗着武艺气力,力斗三将三十五六合,卖个破绽,让过石秀那条铁棍,一戟搠石秀心坎里,落马而死。陈达、杨春大惊,枪刀齐下,史武恭左手用戟拨开两般军器,空出右手来,只一拳绝力无双,打在陈达面门上,碎如齑粉,绝气身亡。杨春见死了两个,回马便走,史武恭也不追赶,将画戟戳在地上,弯起虎筋弓,搭上雕翎箭,弓开满月,箭去流星,把杨春兜鍪射个对穿,亦死于马下。

林冲愤怒,催马挺矛直奔史武恭,两个杀在一起,三十合上,林冲堪堪不敌。史武恭见林冲身后呼延灼等人赶来,虚晃一戟,拨马跳出圈外,林冲来追。史武恭在得胜钩上挂住画戟,拽出弓箭,猛回身射出连珠箭,射中林冲臂膀,宋江挥军杀过去,两军大战一回,战后宋军收了石秀三人尸首,缪夏也寻得三弟尸体回去。

史武恭回城,对缪夏说道:“你家四兄弟,已死三人,我兄史文恭也死在梁山之手,史某明日阵前还要取胜,一雪往日之仇。”

缪夏问道:“史将军有何良策?”

史武恭说道:“明日你去阵前交战,我用暗箭射之,必能得志。”

再说当天夜晚,宋江、吴用在帐中对弈,棋成“猛虎奔林图”。宋江愁道:“今日交战,有目共睹,史武恭武艺不下于其兄史文恭,一阵连胜我数员大将,真是勍敌。”

吴用说道:“此人武艺高强,白日里诸将车轮战,方能胜他,遂昌难取。”宋江沉吟不语。

次日,两军再次摆阵,缪夏搦战,史武恭暗藏本队里。宋江阵里郝思文出杀,两马盘旋军前,郝思文转马之时,把后心露在史武恭的眼里。史武恭弯起虎筋弓,搭上雕翎箭,觑的亲切,一箭射去,正中郝思文后心,郝思文抱鞍败逃,宣赞早已出阵来救,挡住缪夏一条枪。关胜接住郝思文回阵,因有护心镜遮挡,未有大损,拔下箭镞,用药敷好调养。

卢俊义怒气上来,催马出阵,高声喊道:“史武恭,你兄是我所擒,若想报仇,卢某在此,何不现身一战?”

史武恭见卢俊义出马,便在队里骑马提戟而出,高声大骂:“你这厮好生卑鄙,我兄史文恭与你有同袍之义,你却将他擒杀,今日就用你性命,祭奠我哥哥在天之灵。”

卢俊义说道:“史文恭心术不正,射杀晁天王,卢某为民除害,尔等不分皂白,我不怪尔等,早来献城,封官有赏。”

史武恭骂道:“我兄史文恭枪戟无对,从来不屑暗箭伤人,如何不疑你自家兄弟嫁祸我兄?今日胆敢犯我,叫你做鬼!”

史武恭、卢俊义话不投机,就厮杀一处。那边宣赞、缪夏杀了二十合,宣赞不敌缪夏铁枪,遮拦架隔,手忙脚乱,关胜来换宣赞,宣赞退回。

缪夏看见关胜前来,摘弓取箭来射关胜,关胜用青龙刀一挡,把箭镝拨落在地,举刀来砍缪夏。缪夏死命抵挡,战不及十合,亡命而逃,关胜不追。缪夏退回本阵,观看卢、史二人交战。

卢俊义、史武恭恶战一百余合,未分输赢,缪夏令马前卒鸣金收兵,卢、史二将各自跋马撤回。

史武恭回城问缪夏道:“我正欲取卢俊义那厮首级,为何鸣金收兵?”

缪夏说道:“宋江人多势众,久战你我必然失利,不如固守此县,等待援军。”

史武恭说道:“如今南国城破将亡,何来援兵?如固守此城,你我只是瓮中之鳖,不如与宋江决一死战,趁其主力未至,尚可报你我之仇。”午饭吃过,史武恭再次领队出城,宋军对面相望。

史武恭单骑来到军前,横戟大骂:“尔等缺肝无心,蛇鼠败类,皆以禽兽为绰号,却禽兽不如,有何德能,自称英雄?卢俊义快来送死?”

卢俊义将要出战,身后徐宁拧钩镰枪飞马向前,史武恭便来交战,厮杀不及二十合,徐宁抵不住,倒拖镰枪,伏鞍败回。

裴宣、杨林飞马抢出,双战史武恭,史武恭见来了两人,挺戟去杀,厮杀十五合,杨林、裴宣双双败北。

史武恭见两人败了,把戟戳住,用箭去射。

花荣等人大叫道:“小心暗箭!”裴宣、杨林伏鞍去躲,稍迟一些,那枝箭正射在裴宣的琵琶骨上,亏有铁甲护体,才不至伤了性命,裴宣被众人救回,治伤不提。

花荣见到史武恭有射石饮羽之能,催马前来比箭。史武恭、花荣两人在军前跑马互射,发箭数次,皆矢锋相触,共坠于地,直把箭矢用尽,未分胜负。花荣又与史武恭斗起枪戟,枪来戟去,战二十合,花荣不敌。

正在这时,一路南军从后斜刺杀来,宋江军马不战自乱,两军混战一场,伤亡不计。

原来这路南军却是夔中善,字善初,以字行。祖居明州昌国县人氏,起家渔人,后为海盗,方腊起事,聚众追随,官拜殿前司都指挥使、安南元帅。处州散将之后,夔善初直奔东南去打龙泉县,却被龙泉宋军击溃,就领兵北上,要到遂昌整顿兵马,不想宋军先来一步,正在鏖战遂昌,夔善初趁势领兵杀入宋军后队,所以宋江兵马大乱,一败三十里,清点将佐,还好无人阵亡,只有杨雄、黄信、凌振、蔡庆、郁保四五人受了伤。夔善初得胜,被史武恭邀请进城,县衙里杀牛宰羊,大摆酒宴。

史武恭席前与夔善初斟酒说道:“多亏元帅及时赶到,解了遂昌之围。”

夔善初说道:“同为反宋,何分彼此,宋军再来我去出战。”

缪夏说道:“有元帅相助,我等无忧。”三人举杯共饮。

却说遂昌一仗连打数日,宋江未能拔城,吴用见王禀、王涣兵马不到,使戴宗往探。

戴宗用神行道法半日就回,对宋江众人说道:“因霍成富固守青田县,官军攻城受挫,王禀、王涣军马被调回,合力攻打青田,霍成富败走,两日后大军方能来到。”

宋江说道:“幸亏日前鲁智深抢了数百车粮草,不然人吃马喂,粮草供应不到,我军不战自败。”

朱武说道:“不如暂缓攻城,等待大军。”

吴用说道:“不可缓攻,若让贼人乘隙逃脱,如滴水入江,放虎归山。”

鲁智深道:“遂昌弹丸之地,如何能阻我梁山大军?”宋江见众人一心,明日又来攻城。

城里夔善初和史武恭、缪夏商议,由史武恭在城上观阵,夔善初、缪夏出城杀敌,余下禆将各守四门。方军出城壕边把军马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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