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想带你走。我们两个去山坡你说好吗。我们不要听到任何哭声。我也不会再哭,你说好吗。我们还能见到其他的葵花。我喜欢榛树的,我们把家建在旁边吧。叶子落了吧,厚厚的聚集。聚集是多么好呀。文森特,跟我回家吧。
我决定悄悄带走这个男人。掀起覆盖的压抑呼吸的云彩。我们离开圣雷米。我想就这个夜晚吧。我带着他走。他很喜欢我,我总是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唤他吃药。他会和我一起走的。
这个下午我心情很舒畅。我早先跟着别的女人学会了织毛衣。我给文森特织了一件红色的毛衣。枫叶红色,很柔软。
我在这个下午坐在医院的回廊里织着最后的几针。我哼了新学来的曲子,声音婉转,我越来越像一个女人了。我的心情很好。隔一小段时间我就进去看一下文森特。他在画了。精神非常好。也笑着看他弟弟的来信。
一个小男孩抱着他的故事书经过。他是一个病号。苍白好看的病号。我很喜欢他,常常想我将来也可以养一个小孩吗。我要和他一样的小男孩。漂亮的,可是我不许他生病。
小男孩经过我。我常常看见他却从来没有叫住过他。今天晚上我就要离开了,也许是再也看不到他了。我于是叫住了他。
他有长的睫毛,也有雀斑,我仔细看他觉得他更加好看了。
我说你在做什么。
他说他出来看故事书。
什么书呢。我是好奇的。那本靛蓝色封套的书他显然很喜欢,抱得很紧。
他想了想。把书递给我看。
我笑了,有一点尴尬的。我说,姐姐不认识任何字。你念给我听好吗。
他说好的。他是个热情的小男孩。和我喜欢的男人的那种封闭不同。
我们就坐下来了。坐在我织毛衣的座位上,并排着。
他给我念了一个天鹅的故事。又念了大头皮靴士兵进城的故事。很有意思,我们两个人一直笑。
后来,后来呢,他说他念一个他最喜欢的故事。然后他就忧伤起来。
故事开始。居然是那只鱼的故事。那只决然登上陆地争取了双脚却失去了嗓音的鱼。故事和姐姐说得一样。可是我却一直不知道结局。那只脚疼的鱼在陆地上还好吗?
所以我听他说的时候越来越心惊肉跳。越来越发抖。我在心里默默祝福那只鱼。
可是男孩子用很伤感的声音说,后来,美人鱼伤心呀,她的爱人忘记她了。她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她回到水边。这个时候是清晨。她看到清晨的第一缕熹光。她纵身跳了下去。化做一个气泡。折射了很多的太阳光,在深海里慢慢地下沉。
在那么久之后,我终于知道了那只鱼的命运。
我不说话。男孩子抬起头问我,姐姐,故事而已呀,你为什么哭呢。
葵花走失在1890 葵花走失在1890(十)
这样一个傍晚,圣雷米的疗养院有稀稀落落的病人走来走去。不时地仍有人争执和打架。有亲人和爱人来探望患者。有人哭了有人唏嘘长叹。
我和男孩子坐在回廊的一个有夕阳余晖和茶花香味的长椅上,他完完整整地念了这个故事给我。我想到了我答应巫女的誓言。我想到那只鱼的堕海。我应该满足我终于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我知道了,就像我看见了一样。我看见她纵身跳进了海洋。她又可以歌唱了。
我知道了,所以我应该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完满。爱曾是勒在那只鱼喉咙上的铁钩,那只鱼失语了。她被爱放开的时候,已经挣扎得非常疲惫了。她不再需要诉说了。
爱也是把我连根拔起的飓风。我没有了根,不再需要归属。现在爱也要放掉我了。
男孩子安慰我不要哭。他去吃晚饭了。他说他的爸爸晚上会送他喜欢吃的桂鱼来。他说晚上也带给我吃。我的爸爸,他仍旧在山坡上,秋风来了他一定在瑟瑟发抖。
男孩子走了。正如我所骤然感觉到的一样。女巫来了。她站在我的面前。她没有任何变化。灯丝的眼睛炯炯。
她说她的爱人最近要死去了。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我们是有默契的。她相信我记得诺言。
我要跟她回去了。像那只鱼重回了海洋。
我说,请允许我和我的爱人道别。
她跟着我进了文森特的房间。
文森特歪歪地靠在躺椅上睡着了。画布上有新画的女人。谁知道是谁呢。凯,*或者我。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都是故人了。
我把我织好的毛衣给他盖在身上。红色的,温暖些了吧,我的爱人。
女巫一直注视着这个男人。她很仔细地看着他。
是因为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奇怪吗。没错,他失掉半只耳朵,脸上表情紊乱,即使是在安详的梦里。
女巫带着眼泪离开。
再见了,文森特。
葵花走失在1890 葵花走失在1890(十一)
女巫和我并排走在圣雷米的山坡上。我看见疗养院渐渐远了。爱人和杂音都远了。
我和女巫这两个女人,终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