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七岁那年,她生了一场热病,高烧辗转不退,体力消噬殆尽,终日昏睡不醒。
也是那次,她第一次看见了自己早逝的双亲,爹虽长着威武的络腮胡子,却是一脸慈霭,掐住咯吱窝将她托举起来,一连转了好多圈,转得她脑袋都晕了,只能不断地告饶。
娘很美,就像元尹告诉她的那般,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胚子,却不知为何,被她那个五大三粗的爹捡了便宜。娘摸她的脸蛋,温热的手指滑过沾着泪的面颊,“我的小玉儿都长得这般大了,娘却连身衣服都没给你做过。”
褚玉把脑袋扎进娘的怀里,一拱一拱的,像一只狗娃,撒娇道,“以后娘要给玉儿做好多身新衣服,玉儿过生要穿新的,过节要穿新的,等元尹大婚的那日,更是要穿新的。”
她一向谨小慎微,不苟言笑,可是那日,却把积攒了这么多年的黏人娇嗔全部在爹娘面前使出来了。
爹娘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笑,明明是宠溺的笑容,她却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忧惧来,于是急慌慌去扯他们的手,反复确认,“好不好?玉儿永远留在爹娘身边好不好?”
两个人谁都没有回答,不过,却一人一边牵起她的小手,领着她朝门外走,就这么一路走到处稻田旁。稻子笔直站立,聚成山堆成海,有风拂来的时候躬一躬身,然后又挺直腰杆。
褚云抓抓脑袋,“玉儿,你看这稻子,割了一茬又长一茬,生息不绝......”
褚玉“哼”一声,“爹是想说人和稻子一样,轮回不尽,生生不息?”她沉下声音,“我才不信这个,若是有来世,你和娘现在为何还在这里,不是应该早就转世投胎了吗?”
褚云被女儿堵得无言,红着脸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娘掩嘴咳嗽一下,“玉儿,你爹他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褚玉面色不悦,盯自己的鞋尖,“那爹是什么意思?”
褚云终于挤出两声憨笑,长满茧的大手去拍女儿的背,“玉儿,你听爹讲啊,你还不能跟爹娘走,你还得陪着景王殿下。爹跟你说,坐在皇位上的那个家伙,你别看他一会儿大赦天下,一会儿减免赋税,其实,这都是他拉拢人心的手段。这个人,心地不纯,心胸又狭隘,依爹看,等有朝一日他觉得根基稳固,定然会和那孙仲谋一般,疑心病犯,杀忠臣,除良将,到那一日,朝廷动dàng,大燕的百姓就苦了。”
褚玉的脚尖去搓弄下面一颗石子,“家国要事,和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相gān?”
褚云偷乜女儿,小心翼翼道,“景王殿下四岁时随先皇祭地,便说过‘视民如伤,容之若地’这样的话,我总想着,大燕在这样的人手中,总是要比在那斗筲小人手中来得好,至少,”他看着前面的稻子,欣然笑道,“他会为了大燕的子民安居乐业殚思极虑,百姓一辈子图个什么呢,无非是国泰民安四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