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凉风习习,万籁俱寂,整个世界沉入深深的梦乡。月亮在厚厚的云层中穿行,一忽儿给世间万物涂上一层薄薄的亮色,一忽儿又将那亮色收去,让世界沉入黑暗。忽明忽暗的夜色中,一叶扁舟从风湖水道口的芦苇丛中钻出来,悄无声息水中的白丝鱼般飞快地向河门镇靠近。
小舟乘坐三人。张铁匠摇橹,永生划桨,石大勇半蹲半伏在船舱里,三个人六只眼睛紧张地盯视着水面,提防一切可能出现的细微动静和意外。
石大勇向张铁匠和永生挥挥手,轻声叮嘱:“贴着苇丛划,不要进河门镇,划进镇后小港的芦苇滩边,一旦被人发觉立即掉头,顺运河回风湖。”
张铁匠担心地问:“要是找不到甄耀祖怎么办?”
永生说:“管他找得到找不到,先去他家里再说,若他在家里睡觉我们正好杀了他报仇,若不在家我们顺便将运河边的哨卡炸了,大勇你说是不是这样?”
石大勇一摆手:“按商定的步骤办,临时发生特殊情况再作商量。”
甄家湾惨案中死伤了几十口人,中村带领日本兵和保安队撤出甄家湾时,被烧毁的关帝庙前土场上躺了好几具尸体,关帝庙周围的田野里、水塘边也有尸体,还有伤员躺在那里呻吟挣扎。血腥味混和着关帝庙烧毁后的焦糊味,飘荡在甄家湾上空。小小甄家湾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活着的人们含着眼泪,强忍悲痛,将一具具尸体拖到空地上集中祭典安葬,将一个个伤员抬进屋里精心清洗护理。有人抚着亲人的尸体号啕大哭,有人搂住受伤的亲人涕泪横流,也有人欲哭无泪,唯有握紧拳头砰砰地擂桌子,或者直挺躺地上漠然注视高高的蓝天。他们没有眼泪了,眼泪已被愤怒烧干;他们也没有亲人了,只剩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茫茫天地之间。
永生便是如此之人。大脚阿奶没有了,环儿也受了重伤,永生的二位亲人一死一伤,永生所有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唯有复仇的烈焰在他胸中燎原。
“甄耀祖,我要杀了你,不杀你我誓不为人!”永生在心中怒吼。
愤怒的人群聚集在甄家湾小桥头,那桥头就是跷脚阿三被日本兵一枪击毙的地方,地上的血迹虽然干了,渗入了泥土,但跷脚阿三横卧在地的情景依然还在人们眼前。聚集在一起的人们群情激昂,各自手中操着不同的家伙,例如扁担、木棍、鱼叉、菜刀等等。他们叫骂着,嚷嚷着,一致声称必须杀进河门镇,活剁了甄耀祖、保安队长和中村。石大勇阻止了他们,石大勇觉得如此杀进河门镇无疑于送死。永生虽然愤怒,但他毕竟读过多年书,懂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觉得从长远计较,不能莽撞行事。
石大勇说:“我们不能莽撞行事,不能乱哄哄杀进河门镇,他们有枪我们没有枪,他们一阵乱枪我们一个也回不转,所以我们不能去河门镇,至少不能如此乱哄哄地杀进河门镇,不能白白去送死。我们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我们不能再无谓地死人!”
“哪我们的仇不报了吗?甄耀祖和中村不杀了吗?我们就在甄家湾等死吗?”人们不满意石大勇的温和,认为他贪生怕死,有人在底下高声叫喊。
石大勇说:“我们不能等死,我们必须报仇,但我们也不能白白送死。这不是贪生怕死,难道我们死的人还少吗!我们必须众志成城,大伙儿捆绑在一起,有计划有步骤地报仇。寻找合适的机会与时间,不仅要杀了甄耀祖和中村他们,讨还血债,我们还要打击日本鬼子,打击一切欺压我们的人!”
石大勇将无家可归的人们领进连绵不绝的茫茫芦苇丛,在几处地势稍高的坡地上搭起数个矮矮的窝棚,就像几尾小小的鱼儿游进了辽阔的风湖,消失得无影无踪。经过多次商议,他们的第一个动作是杀甄耀祖。人多目标大,容易暴露,最后决定由石大勇与永生执行。
张铁匠不同意。张铁匠说:“我也去,我一个人了无牵挂。”
永生不同意,说:“你这理由不能成立,你这个人太莽撞了。我与大勇二人足够了,不管能否成功转一圈立马回来,你不必凑热闹了。”
石大勇说:“铁匠叔你年纪大了,还是不要去了吧,而且人多目标太大。”
张铁匠不服,嚷道:“什么叫年纪大了,我四十多岁就年纪大了吗!我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哪一点不如年青人了,不信你叫几个人与我摔跤,看看这儿有几个人能摔赢了我!”
石大勇与永生拗不过张铁匠,只得带他一起来了,好在三个人正好使用一艘小舟,一橹一桨悄无声息地驶进河门镇。
小舟停靠镇后小港芦苇滩,三人跳上岸将缆绳系到芦苇根上,石大勇对张铁匠说:“铁匠叔你就不用进镇了,你在这儿管船接应我们。发现我们回来立马解缆撑船,万一发现我们回不来了也不必犹豫,赶紧回风湖报信。
张铁匠这次没有争辩,连连点头答应,一再叮嘱:“你二人小心了,能够成事最好,不能成事不必硬拼,以后再找机会好了!”
二人答应,永生心细,关照张铁匠:“铁匠叔你不要坐在船里等我们,如此目标太大。你可躲在岸边芦苇丛里,密切注意周围动静便是了。”
甄耀祖从甄家湾回河门镇后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甄家湾那躺在地上死伤的乡亲总在他眼前晃动,一闭眼又出现了,一闭眼又出现了,想抹也抹不去。甄耀祖毕竟是甄家湾人,并不希望甄家湾发生如此悲惨的血案,他原本想随便找个人顶替一下新四军,了结了松本和小个子日本兵之死就可以了,但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想,他无法把握事态的发展。
甄耀祖只得自己安慰自己:“是中村开的第一枪,又不是我开的第一枪,我甚至连一枪都没有放。日本人要杀人我有什么办法,我根本就阻止不了。我的父亲死了,我的母亲和妹妹下落不明,我能跟谁说,我能找谁报仇?甄家湾血案跟我不搭界,跟我毫无关系。”
真的毫无关系吗?甄耀祖自己都无法肯定。
在此次甄家湾事件中,中村对甄耀祖比较满意。松本和小个子日本兵死在甄家祖屋,起先中村对甄耀祖有所怀疑,但甄耀祖的表现以及经过中村的观察和分析,解除了对甄耀祖的怀疑。甄耀祖不具备杀松本和小个子日本兵的条件,也没有杀松本的意图,连甄耀祖的家人都没有可能杀松本。那么是谁杀了松本和小个子日本兵呢?其实谁杀了松本已无关紧要,对于中村来说,重要的是找出随便一名凶手加以惩处,对上面交代过去就可以了。甄耀祖将他带领到甄家湾,找出了新四军并对甄家湾窝藏包庇新四军的人群进行了严厉惩处,中村比较满意。
中村回河门镇后心情轻松愉快,连日饮酒作乐,坐在原先松本的办公室里,不由想起赛西施的风情万种,拍拍甄耀祖的肩对他说:“你的忠心大大的!走,去你家的喝酒。”
甄耀祖自然需要讨好中村,况且对于中村与赛西施的事他睁一眼闭一眼,由他们去胡搞,。赛西施与中村胡搞有利于他,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毕竟赛西施不是如玉姑娘,不是甄二丫,于他没有名誉上的损害和财产上的损失。
酒过数巡,甄耀祖眼见得中村与赛西施搂搂抱抱,眉来眼去,心里骂道:“你个老匹夫总有一天你要死在女人手里!”
甄耀祖站起来哈哈笑着说:“我去岗哨那边巡查一下,你们慢慢喝。”
中村对甄耀祖更满意了,醉眼迷离地说:“好的好的,你的大大的辛苦,慢慢的巡查,不要把新四军的放跑了。”
赛西施斜睨了一眼甄耀祖,说:“我送你出去吧。”送到院子里,赛西施温存地对甄耀祖说,“我没把院门插上,你早点回来吧。”
赛西施不能拒绝中村。连甄耀祖都不能拒绝中村,何况赛西施,但她也不想得罪甄耀祖。赛西施曾经梦想做甄耀祖的太太。作为一名女,从良是最好的出路了,何况从了像甄耀祖那样的大家子弟,有权有势的人物,更是女们所向往的。赛西施明知甄耀祖有如玉姑娘,自己不可能做他的正房太太。但如玉姑娘有病在娘家休养,远水救不了近火,自己纵使做一名二房,能够做一个独宠的二房有什么不好呢?上一次甄耀祖将她送给中村是有求于中村,怕中村要了他性命,现在再一次将她送给中村,赛西施心中没底了。她深知甄耀祖一次再次将她送给别人,把她当作一件可以随便送人的物品,这便是嫌弃她不拿她当会事的意思了。赛西施想你母亲天香不也是一名颠沛流离的戏子吗,她能够做甄家的正房太太,为什么我连二房也不能做呢?
甄耀祖不理会赛西施,出去时将门捽得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