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寝官手下一百人,虽不是骁勇善战之辈,但也是勤快劳务之人。犹记得他刚来这片荒凉的土地之时,那些下属都不敢怠慢,但后来他却将打扫这块皇陵的任务揽在身上,下属们也不敢和上级争,久而久之原本笔直的背脊都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扫地变得佝偻。
小卒子当即跪道:“奴才知错了。”
“你这般慌张所为何事?”
“前方来报,固伦公主正在赶来的路上,约莫一个时辰便会抵达。”小卒子将怀中的那张薄纸高举过头顶,一声叹息:“余大人这下子可算是等到翻身的机会了。”
“固伦……公主?”余和北噗通一声在冰冷的地上跪下,朝着陵墓匍匐一拜,叫嚷着:“昊贤皇后在天有灵,老臣终盼得公主亲来,老臣的冤屈终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大人是打算要穿这一身见公主?”小卒子搀扶着余和北,匆匆十载,他亲眼看着这个曾经在战场上渴饮匈奴血的刚烈男人被反复的劳作磨平了棱角。
被小卒子这么一提醒,余和北赶紧站起来:“你说的是,带我换身官服再见公主殿下。”他胸腔之处仿佛燃起了一簇火焰,将这么多年的悲屈全都燃烧起来。
旌旗猎猎,悲凉的号角声随着马车进入皇陵的范围而骤然响起。
聂卿勒住缰绳:“主子,到了。”
掀开帘子,萧青绾刚刚探出一个脑袋,一股子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脸庞通红。
而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换好官服的余和北,他官拜三品,穿着深蓝色的白鹤展翅的官服,按理说应当是个文官,但他腰间却斜挂着一柄长剑,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如军人那般。
他大步朝着萧青绾走来,在冰冷的雪地上跪下:“老臣余和北叩见公主殿下。”
萧青绾强忍着寒冷打了个哆嗦,干脆地跳下马车:“起来吧,地上冷。”
她心中暗想:此人双鬓花白,五六十岁的高龄却在这儿守皇陵,估摸着是得罪了哪方的贵人。
从来这守皇陵都是苦差事,有哪个达官显贵愿意来荒郊野外守着死人陵墓?是以对余和北,萧青绾也是尽可能地体恤。
“东西都安置好了吗?”萧青绾一眼看过去,白茫茫的一片之中却有一条褐色的小路,那是被余和北用扫帚费力扫出来的羊肠小道,能允许人一个接一个地前行。
“回殿下,已经准备齐全,只等钦天监的时辰了。”余和北朝着萧青绾又是一拱手,仿若年轻武将那般气宇轩昂:“殿下可能移步,老臣有话……”余和北的声音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锁住从马车帘子处伸出来的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
那手,如女人般白皙,却在关节处绽放出男子独有的硬朗。
掀开帘子,浮晨轻巧地跳下马车,环视了整个皇陵一周,嘴角微微扬起:“昕莽国不愧是有千年历史的国家,这陵墓倒是壮观。”
“比起赤炎国这种有名无实的国家,我国确能得陛下赞誉。”聂卿冷冷地还击着。
他的一声“陛下”却让余和北原本几乎要老泪纵横的脸陡然阴沉起来:“昕莽国皇陵,闲人勿进!”
虽然余和北远在百里之外的皇陵,但终归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当朝天子年近半百,膝下子女最大的便是大公主萧青络,今年已经二十多岁,眼前这个如此年轻的“陛下”,只怕是异国他乡的国君。
而聂卿阴阳怪气的言辞,余和北也能猜得出来,这人便该是赤炎国的国君。
浮晨极度淡然,全然没有将余和北放在眼中,伸出手就将萧青绾拦在怀中:“我媳妇儿都没说话,你个做臣子的说个什么劲儿?”
余和北显然被浮晨这一举动给惊到,竟硬生生地往后退了两三步,然后那双瘦巴巴的手忍不住地颤抖着,指着浮晨,又指着萧青绾,最后寻了个同为臣子的聂卿来指:“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
已然出嫁的公主又岂能代表皇室来祭祖,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聂卿摸了摸被冻红的大鼻子,一脸的无奈:“这是圣上下的旨意,我不过是随殿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