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刚开辟佛光山时,一片刺竹荆棘,到处深壑崎岖,可谓“地无三尺平,竹比三丈高”,许多人见了都怯步摇头。有一天夜晚,我在草寮里看工程蓝图的时候,对身旁的心平说道:“看来开山建寺很不容易啊!”心平立刻回答说:“师父,记得您过去在宜兰时,常常告诉我们:‘要有向困难挑战的勇气!’我愿意跟随您的脚步,突破一切难关。”心平不愧最早随我出家,最能了解我的心意。
记得一九四九年刚来台时,这里的佛教因神佛不分,不重义理的提倡,被知识分子讥为迷信之流。宜兰偏处一隅,居民更是保守难度,当我在一九五二年来到此地,目睹信佛者多为不识字的老先生、老太太时,不禁心生一念:“我不相信这么好的佛理,知识青年会不向往,我偏要如过去所愿,向青年人弘法传教,我要‘向困难挑战’!”于是一向羞涩的我鼓起“勇气”,面对大众,凡见到一个青年来到寺院,就为他端茶接待,并且耐心地和他讲话,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心平,翌年他发心随我学佛,四年后出家。
后来前来道场礼佛听经的人日渐增多,记得当时有一位有“金嗓子”之称的张姓女青年,高中刚毕业,只喜欢唱歌,一来寺院就向我抗议:“为什么要拜佛?”我告诉她拜佛的意义,她听了以后,竟然说:“我还是不喜欢拜佛。”我回答她:“那你以后来就不要拜佛,坐着看别人拜佛就好了。”后来她看到我教其他人拜佛,又说:“拜佛这么好,那我以后也要拜佛,但为什么要绕佛呢?……”听完她一阵强辩之后,我对她讲:“如你所说,你可以拜佛,不要绕佛,站在旁边看大家绕佛就好了。”后来,她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和大家一起绕佛,觉得绕佛也很好,从此她常常来宜兰念佛会听经闻法,要求念佛绕佛,我就这样一次一次地降伏其心。三十年后,我成立国际佛光会中华总会,她率先组织分会共襄盛举,成为佛教的尖兵。
另一位天资聪颖的张姓女青年,在父亲的命令下前来和我学佛,刚开始时她很不情愿,每次来寺院一下子,看到念佛法会的磬鱼响起,就在人群中混水摸鱼地溜走,但我都佯装不知道,每次她的父亲问起她学佛的情况时,我也帮她掩饰。后来她上我的语文课,越上越有兴趣,还拿日记给我批改,此后一路跟着我从北到南弘扬佛法、开山建寺,她就是现在教界著名的才女——慈惠法师。
年轻的学佛者日渐增加,我带着这批生力军到各地去弘法。我们得付费拉电线、买灯泡,并且搬板凳、贴标语、制作道具、招呼信徒,每次开讲以前,还巡回大街小巷,一面敲锣打鼓,一面高喊:“咱的佛教来了!咱的佛教来了!”我们用这种克难的方式,以宜兰为中心,竟然将菩提种子撒播到台湾各地。
为了引起社会大众对佛教的注意,一九五五年,我在佛诞节这天举行迎佛活动,本来我们计划从宜兰市的南门游行到北门,无奈当时聚众游行乃法所不许,但为了增加信徒对佛诞节的认识,我们还是鼓起“挑战的勇气”,在雷音寺左右绕了几圈,引起不少民众围观。
一九七五年,第一届华僧大会在台湾召开,当来自各地的华僧到达高雄火车站时,我鼓动信徒前往热烈迎接,原本拟以欢迎方式接到高雄佛教会,遽知来了几万人,因事出突然,我只得灵机应变,“向困难挑战”。当大批人车走出火车站的大道时,我自告奋勇,高喊一声:“跟我走!”随即拿着教旗在前面阔步领队,只见一路上所有红灯都变成绿灯,整个队伍如入无人之地,浩浩荡荡地通过街衢大道,震动了整个高雄市,第二天成为《台湾新闻报》的头版消息。在当年佛教徒备受压抑的时代,这次扬眉吐气的成果,发生了极大的鼓舞作用。
也由于这个因缘,一九八一年,“世界僧伽会议”在台湾召开时,大家一致要求到佛光山参访,这本不在佛教会的预定行事之内,但碍于众议难违,乃安排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的行程。按理说,这短短的两小时包括巡礼及吃饭,是怎样也不足够的,但我不为“困难”所挫,那天,我们将来自世界各地的五百余名僧伽接来佛光山,前一个钟头,分成二十队,由娴熟各种语言的出家弟子带领他们参观全山设施;后一个钟头,在朝山会馆席开五十桌,每桌由两个侍席给予亲切的款待,使他们大感意外,咸认在此地感受到台湾佛教蓬勃的朝气。
年轻时读到法显、玄奘等诸位大师印度参学的壮举,时生向往,直到一九六三年,我才有机会随团走访印度。在出发以前,就有很多人说印度人对中国人如何不友好,我们仍然克服溽暑,“排除万难”,来到这佛教的祖国,以亲善的态度赢得当地民众宝贵的友谊,最后连印度总理尼赫鲁也在百忙之中接见我们。这一次的访问经验之后,增加了我的信心。
一九七○年,我亲自率领近二百人的弘法团朝礼印度圣迹,是佛教史上阵容最庞大的朝圣团。当时,印度的观光事业不发达,卫生条件也不好,在“困难重重”中,我们居然包了两架专机,一架载入,一架除了运行李之外,装满了赈济当地贫民的粮食、衣物、毛毯,最难得的是二十一天的行程当中,团员们个个都欢喜愉快,健康无病,让当地导游都啧啧称奇。
经过这一次的带团历练,后来的几次朝圣就不为难了。直到第七度,应北印山区拉达克佛教徒之请前往弘法,才感到最为艰辛困苦。记得我们爬上四千公尺、寸草不生的峻岭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秉持着“向困难挑战”的决心,我忍着头痛欲裂的高山症,到各处访问开示,主持皈依典礼。
一九九○年,为了凝聚佛教徒的力量,我组织“国际佛光会”,短短六年之间,我走访世界各地,在全球五大洲成立了一百多个协会,会员近一百二十万名,成为世界五大社团之一。一九九一年,我跌断腿骨,从手术后的第三天,便开始到各地佛光会弘法开示。一九九五年,我心脏开刀之后,也在一个月以内,借着走访美加视察会务之便,登上海拔四千公尺的洛矶山脉。凡此,都证明了“困难”并不足畏,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正视“困难”,化解“困难”,视“困难”为人生进步的踏脚石,要有“向困难挑战”的决心。
在推动佛教艺术方面,我也是凭着“向困难挑战”的毅力开创新局。初到台湾,看到许多青年男女闲时以歌唱自娱,不禁感叹佛教过去虽然借着优美的赞渴梵呗度化了许多信众,但到了今日,因词意难懂,乐曲古雅,以致不易融入现代人的生活之中,殊为可惜!于是我开始撰写歌词,却苦于没有韵文的素养,但凭一颗“不向困难屈服”的愿心,居然也完成了《弘法者之歌》、《菩提树》、《快回归佛陀座下》、《西方》等许多首现代佛教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