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的冬天去后,穿梭射箭似的时光不停地在前进,又是百花齐放的春天了。到处的枝头都增添了绿意,到处的原野都是灿烂的深紫与金黄。
玉琳这一天早上起来,做完功课,向师父天隐老和尚以及客堂里的知客师和纠察师请了两天的假,预备赶去千华庵参加王小姐的出家大典。
自从去冬翠红见了玉琳之后,把玉琳的话转告给王小姐,说如要见面的话,除非等到她决意出家的时候。
在这一段期间,王小姐和玉琳曾有数度的信札来往,每当翠红把王小姐的芳笺送给玉琳的时候,玉琳看到那些像行云流水的言词,看到她出家坚决的意志,心中也非常欢喜,因为他觉得王小姐毕竟是一个“认识迷途归觉路”的人!
起初,王小姐要玉琳参加她出家的仪式,玉琳也曾再三地推辞,他也知道王小姐深具善根,但王小姐终究也是一个人,他们过去曾行过结婚大典,曾同拜过天地,而现在王小姐出家,虽是一件解脱烦恼的可喜大事,但是,在举行出家仪式的情形之下,多情善感的王小姐可能又要引起伤感。加之,王小姐决定她终身大事而行出家的隆重典礼,她的父母和一些亲戚都会在座,那时候和他们见面又该说些什么话呢?他想到这些,曾决意不拟参加,可是,王小姐又非要他看着她出家不可,剃度的师父她一定要玉琳慈悲接受。玉琳推辞不了以后,觉得师兄玉岚说的话不错,度人就要度到底,所以只得勉强承认。
在玉琳预备从寺中动身的时候,心中曾为穿的服装打算了一会。他有一套王小姐送给他的棉僧袍,这件棉僧袍不但是新的,而且质料也好,可是现在是暖洋洋的春天,棉僧袍早就脱去了。就算现在的气候还可以穿棉僧袍,玉琳也不会穿这件衣服去参加的。他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件可以像样的僧衣了。不过,玉琳并不是因为没有体面的衣服而着急,即使有的话,他也决不会穿的。他以为在这种典礼场合之下,如果穿一件新衣服,故意装饰得美观,使别人见了,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企图。僧人有僧人的本色,他这一天特意穿了一件破衲袄起程向千华庵去了。
玉琳到了千华庵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寺门口站了四个丫鬟迎接宾客,这些丫鬟都是王小姐的父母因为她出家而买来服侍她的。今天,就叫她们招待来宾。
当玉琳正要跨进寺门,这四个丫鬟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娇声呵斥道:“你是哪里来的和尚?”
“呵!我是从磬山崇恩寺来的!”玉琳无意地看了看这四个女孩子。
“你是磬山崇恩寺来的?是不是玉琳师父叫你先来报信的?玉琳师父怎么到这时候还不来?”原来这些丫鬟看到年轻的玉琳,看到他穿了这破旧的衣服,都误会把他当为玉琳的侍者!
玉琳给她们这一问,起初真弄得瞠目结舌好一会,随后他就知道这是她们的误会。她们听说玉琳是堂堂的万金和尚,万金和尚哪里会穿这样破旧的衣裳,玉琳因此心下就想道:这些女孩子为什么看人时都看衣服的好坏而不看其他的一切,假若把一套皇上的龙袍穿在木头人的身上,她们将来是不是就会和木头人结婚呢?玉琳又想着:人生本来是和演戏一样,只要装扮一下,时而做人的子女,时而又做人的父母。她们既然把我看成是玉琳师父报信的侍者,我何不就照她们所吩咐的扮演一番呢?
玉琳这样一想,因此就随口回答道:
“玉琳师父大概就来了吧!是不是会嫌误了时间呢?”
“既然玉琳师父马上来,你就不要噜苏罢!”四个丫鬟中有一个叫做翠玉的丫鬟傲慢地说:“这时相爷和一些来观礼的亲友以及各处来的大和尚在客厅上谈话,小姐给我们的翠红姐姐服侍在后楼休息,你可不要随便乱跑,这里有一间小房子,你到那里面去坐一会!”翠玉说后,用手望左面的那间小房子指了一下。
玉琳没有再说什么,他以为向这些人再多说也没有用,他只有为这些丫鬟悲叹,已经做人的奴隶了,但还不知道惭愧,自以为好像很荣耀的样子,这是多么可悲哀的事!
玉琳走进那间小房子,举目一看,原来这是一些茶房仆人睡觉的地方。
玉琳盘起腿,闭目静坐起来。
玉琳静坐在这间小房子中,没有人理睬他,也没有人倒一杯茶给他吃。过了一会,那个叫翠玉的丫鬟走来说道:
“我们的小姐叫翠红姐姐来问你们的玉琳师父怎么到这时候还不来?”
“我不知道,这要问你们才对!”玉琳回答。
“玉琳师父是怎样吩咐你来的呢?”
“他说来就来了,他没有吩咐过人!”玉琳又再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真是一个很笨的和尚!”翠玉丫鬟,和当初的翠红一样,仗着宰相府中的权势,摆出她们可怜的臭架子,很轻视地讥骂玉琳。
翠玉走了以后,玉琳看看她的背影,不觉悲叹道:“这就是人类自以为是的聪明!”
过了一会,那个傲慢的翠玉又来了,她向玉琳说道:“和尚!我们的小姐派翠红姐姐来问你的话,你赶快出来!”
玉琳毫无表情地走出那间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