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琳把几日来懊恼的情绪都驱除了,他以为半个月后,只要自己能抄完《法华经》,难道在师父的座前还怕不能扬眉吐气?因此,他就不分晨昏,不管寒热,一做完了公务,就忙着抄写。有时还轻轻地走到玉岚的住处,探看他是不是在抄写,他每次从门缝里望进去,都看到玉岚盖着被子睡觉,从他的鼻子里,还不时地发出呼呼的鼾声,玉琳看了虽暗暗地欢喜,但又想到师兄这种懒惰的习性不改,辜负师父对他的期望与赞许,心头又不免有几分遗憾!
时光如流水,在半月抄经的第十四天的晚上,玉琳总算负责,一部《妙法莲华经》抄完了,他非常兴奋,他预备即刻把抄好的经送去给师父,才会让师父知道自己做事认真,即使师兄也抄好,他明天送去,时间也比自己迟,何况并未见师兄抄写?这半月来,他每天还是照常睡觉,任他有通天的本领,不去工作,抄经也不能完成。玉琳想至此,满心欢喜地捧了经书往方丈室中走去。
他走到方丈室,把衣冠又重整一整,先在师父的房门上轻轻地用手指弹三下,师父在里面应了一声“请进!”他立刻就把房门推开了进去。
“师父!你命我抄写的《法华经》已经抄好了!”玉琳一个问讯,把抄好的《法华经》呈奉给他的师父。
“已经抄写十四天了!”师父屈指一算。
“是的,我怕师父挂念,所以早一日抄好送来!”
“你到今天送来,已经不算早了!”
“我想师兄是会比我抄写得更慢的!”玉琳很庄重而又很有把握地说。
“你说你的师兄玉岚吗?他所抄写的一部三天前就送来了!”他的师父用手指着对面桌子上堆得很高的经书。
“师兄三天前就送来了?”玉琳惊奇的口吻。
“你去拿了看吧,他抄写的字特别清秀美观呢!”
玉琳过去翻开第一本,里面第一页就很端正地写着:“不休息沙门玉岚沐手敬抄!”
“奇怪?”玉琳发出了疑问。
“我不会就这么说你迟慢的,”师父懂得玉琳的脾气,安慰着说,“你并未误时间,而且师兄到底比你出家年头多些,他比你强,这也是意料中事,你不必为此而感到不安!”
“不!师父!”玉琳合起玉岚抄写的《法华经》,“我不是说师兄能胜过我而我就妒忌他,相反的我无时不希望师兄能比我强,师兄能够智慧、道德、能力都超过人,这不但师父欢喜,就是我也很光荣。但是我并不知师兄的功夫在哪里?”
“你知道的是只看到他每天吃饭睡觉?”
“我想师父比我更知道!”
“傻孩子!难道师兄做什么都非要告诉你们不可吗?”
玉琳没有回答,他的师父又继续说:
“一般人只爱看人的另一面,只爱寻人的短处,别人的长处一概不提,因此就往往轻视别人。孩子!聪明如你,也不能认识你的师兄!”
“这一个世间,永远是黑白是非不分的世间,多少贤能的人,被人误认为是庸才;多少为非作歹的小人,带上了假面具,别人就会把他当作正人君子。这个世间上的人,哪里能真正地认识人?”
“你的师兄,他是外现罗汉相,内秘菩萨行,用世俗的眼光,是不能了解认识你的师兄!”
“在今日出家的僧团中,虽然份子是良莠不齐,但有道心的大心菩萨还是多的,他们不顾小节、放浪形骸、超然物外,若错怪他们,真是获罪无量!”
玉琳给师父这一顿话说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他无限抱歉似的说:“我的确和一般人一样,我错怪了师兄,聆听了师父的开示,使我深深惭愧!”
“你这样懂得很好。”天隐和尚连连点着头,“到底你这孩子是有不凡的智慧和高尚的风度,你自尊自重的精神,和你独特不群的人格,我是很清楚的,但你若和师兄一比,孩子!你终于只能算是我的半个徒弟!”
玉琳羞惭得低下头去——“你回去好好安心用功吧!你很有福报和善根,只要你努力不懈,你的声名荣耀,将来定能胜过你的师兄!”
“我是不愿辜负佛教对我的养育之恩,更不愿辜负师父对我的希望之殷!我要照师父的话去做!”
“很好!不知我将来能不能有福气见到!现在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玉琳告别了师父,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到大雄宝殿,他半个月来的兴奋到此又结束了,他越想越惭愧,越惭愧越不安,怎么自己过去就老是错怪师兄呢?现在唯有对佛陀忏悔自己的罪过。他这样一想,随即穿袍搭衣,对着端坐在殿中央的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的释迦牟尼佛,虔诚地礼拜起来,他沐浴在慈祥的光辉里,心灵上虽然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但另有一种自责的烦闷和抑郁,终是难以排遣。
“我是不该小看了师兄的,我该如何向师兄道歉?”玉琳对着相好圆满的慈尊,这样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