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躺在坑底,看不见的玩具铲子不知疲惫地将细沙推到你的身上,起初你还能在每天清晨醒来拂动它,站起来。但渐渐的,那些沙子会盖上你的膝盖、胸膛……在某个惊醒的夜半时分,你会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呼吸,更加不可能挣脱逃离。
夏之竹的眼睛总是雾蒙蒙的。
是因为他几乎在每一刻都要竭尽全力方能挣扎着推开那些用沙子堆砌的厚厚书籍,而他同时还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从某一层书架上掉下来的大部头砸伤脑袋——光是做到呆呆笨笨、若无其事地站在大家面前,已经耗费了夏之竹太多太多的气力。
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不会和正常人一样渐渐记忆衰退,又或还是只能继续在漫长的人生进程中、在崭新的每一天开始之前,都先为自己的行囊加上又一块记载日历的沉重碑石。阿兹海默、老年痴呆……天知道在夜里喘不过气地醒来瑟缩在chuáng尾失神时,夏之竹曾无数次多么地羡慕过那些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的病人。
他活得太痛苦,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专注地爱一个人。
撕掉伤疤很疼,但夏之竹的伤其实也从未有幸结过痂。
而或许是已经疼得麻木了,在山坡上站定时,不知为何,他竟忽然松开了那一团在心中郁结许久的气。
虽然他自己好像也和那团气一样快要散掉了。
“我可以记住一生中所有的事,席先生。”
记住了,就永远永远也忘不掉了。
直到你死?
大概,直到我死吧。
红发的男孩背着手在风中回头,眼睛弯得像月亮一样看向他的心上人。
他轻轻地笑着问:“你真的要走进我的一生吗?”
明明是温柔缱绻的句子,明明该是邀请,但这轻飘飘却分量重到让人忍不住屈膝下跪的自白却像是他的最后一道护身符,比以往的一切后退劝阻加起来都要功力qiáng大,恨不能在问出的一刻便将尝试靠近的人格挡至山外十万八千里处。
席招甚至忽然觉得,夏之竹的身形淡得马上就要飘去云间了。
席招小的时候放过风筝。
风筝飞得很高,筝线绷得很紧。
越来越紧。
但监视在一旁的母亲却不允许他就此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