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蒙蒙亮,阿衡决定要跳崖,现在,立刻,马上。
今天日子不错,十月初十,宜室宜家宜跳崖。
阿衡闭上眼睛,一鼓作气,纵身一跃。
跳下去的瞬间,阿衡就后悔了。今日不该穿襦裙的,直上直下的风将裙裾整个掀起来,不由分说,盖到阿衡脸上。原本轰轰烈烈的行为艺术,此刻看起来甚为不雅。
丧,真丧,跳个崖都有瑕疵。
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粉身碎骨的疼痛,阿衡四平八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一旁的土里突突突地钻出个白脸小子,着急忙慌地赶来抱起阿衡,翻过来覆过去查看了一番,然后瘫坐在地,盯着阿衡。
“大清早跳崖,你神经病啊!”
02
阿衡很郁闷,眼神幽怨。
白脸小子板着脸问:“为什么跳崖?”
白脸小子是真白,从土里钻出来,身上愣是没沾上半点尘埃。皮肤白莹莹的,像是自己会发亮。
晨曦初照,朝露微芒,不敌其光。
阿衡想起了梁兵川。梁兵川也白,梁兵川也这样凶巴巴的。阿衡喜欢梁兵川,可梁兵川不喜欢阿衡。
就算方才阿衡为他难过得跳了崖,他大概也还是不会喜欢她。
阿衡看了眼白脸小子,十分感慨:“现在的土地公公都这么年轻了。”
白脸小子从地上蹿起来:“你才是土地公公,你全家都是土地公公!”
阿衡看着好像很生气的白脸小子,无辜地发问:“那你多管闲事做什么?”白脸小子顺理成章地更生气了。
03
白脸小子叫折耳,是个小神仙。
这世间有多少个悬崖,就有多少个守护悬崖的小神仙。
悬崖守护神是个看起来清闲但实际提心吊胆的职位。每年的伤亡指标就五个,年终统计的时候,超过多少就要多干多少年。一旦超标,也便不会有晋升的机会。
折耳很倒霉。
折耳守的这个悬崖叫情人峰,别的悬崖附近的痴男怨女也都不辞辛劳地赶到这里才往下跳。他一个人分担了众多小神仙的指标压力,稳稳地把他们一个个都送上了九重天的凌霄殿。自己倒是兢兢业业地在人间干了很多年,也续了很多年。上头念其辛劳,承诺折耳,若是今年未超标,便许他一个愿望。今年折耳的五个额度已经用完了,眼看就要撑到年底了,差点因为阿衡坏了大事。
阿衡听折耳叨叨完,“噢”了一声。
折耳见阿衡无动于衷的样子,急了:“看我这么不容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比如今年一定好好做人,不再轻生。”
阿衡沉思片刻,道:“是你让我说的啊?”
折耳满脸期待。
阿衡说:“我觉得你们天庭的指标制定得不合理,缺乏一个全面的评判标准,不
应将各个悬崖一概而论。”
折耳的眉毛皱成一团。
阿衡又说:“你不觉得情人峰适合殉情的传说,是其他小神仙编排出来的吗?”
折耳冷哼一声:“挑拨离间!”
阿衡摊手,站起身来,来到崖壁处,扯了扯遍布的藤蔓,准备往上爬。
折耳如临大敌,紧张兮兮地问:“你要做什么?”
阿衡平静地说:“再跳一次。”
04
折耳简直要哭了,当下决定换个策略。
折耳满脸堆笑,嗓音温柔,语带诱导:“阿衡,是吧。你也知道,一般悬崖底下都会有很了不起的武功秘籍。现下我这里就有一门失传已久的武林绝学,你要不要跟我学?”
阿衡甚为冷静:“你这话有逻辑漏洞,既已失传,你又如何能教我?”
折耳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改口道:“我还有一门即将失传的武林绝学,你要不要跟我学?”
阿衡若有所思。
梁兵川会武。自阿衡记事起,便看着爹爹每日教他练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会流血,会出汗,但好像永远不会累。
阿衡心疼梁兵川练得辛苦,有时会拉他去看戏。梁兵川总是冷着脸,舞着大刀说等他练完这炷香。阿衡便偷偷去吹香,吹得腮帮子都酸了,谁知他练完一炷又一炷。
阿衡也曾想过陪梁兵川一道练武。好不容易求了爹爹教她,梁兵川却说姑娘家学什么武,凡事有哥哥。阿衡心里老大不痛快,她从来都管他叫梁兵川,梁兵川却总以哥哥自居。明明只是爹爹收养的孩子,算哪门子的哥哥?
尽管如此,阿衡还是顾念梁兵川,对折耳摇摇头说:“我不跟你学,梁兵川不喜欢我习武。”
折耳心里把这个叫梁兵川的人骂了一百遍,面上仍是温和地问:“梁兵川是什么人?”
梁兵川是什么人?阿衡歪着脑袋想。
巡防营的一个长官?兵部侍郎的儿子?天底下最正义最勇敢的人?这些都是梁兵川,但都不是阿衡的梁兵川。
于是阿衡说:“梁兵川是我喜欢的人。”
折耳跳脚:“那你不在他身边待着,跑来跳什么崖!”
阿衡伤心地说:“梁兵川不喜欢我。他说我作的诗不好听,他说我画的画不好看,他说我笑起来特别像哭。”
阿衡哭丧着一张脸:“算了,我还是去跳崖吧。”
折耳慌忙拦住,急中生智:“别,别啊,你不应该把诗作好听了,把画画好看了,把笑笑美了再去那个什么梁兵川面前一雪前耻吗?我是神仙,我能帮你的,我能帮你的。”
阿衡想了想,折耳说的有道理,好像是应该要变得更好一点才能去见梁兵川。
05
自己做出的承诺,哭着也要兑现完。
折耳这些天快被
折磨疯了,唯有这样安慰自己。
阿衡作的诗是真的不好听,折耳弄不懂,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怎么可以不学无术到如此地步?
阿衡作的诗是这样的: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九个十个十一个,耳朵都是折着的。
“也不用特地为我作诗。”
折耳很尴尬。
“这是一首《咏猫》。”
折耳更尴尬了。
阿衡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做得不好听?”
折耳抱着一颗鼓**心强行夸赞:“非常有创意。如果能体现出一些情感,就锦上添花了。”
阿衡大笔一挥,唰唰唰涂了几下: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九个十个十一个!!!耳朵都是折着的!!!
折耳觉得阿衡的脑回路十分清奇。
阿衡画的画也是真的不好看,是那种乍看上去一言难尽,过后想起又如鲠在喉的不好看。
阿衡很有自知之明,画完跟折耳说:“我画得不好,你帮我修修。”
折耳用上法术,左改一笔右改一笔,修修补补之后,原本抽象的狮子变得生动起来,猛兽形象跃然纸上。
阿衡怨念丛生:“可我画的是我爹。”
折耳戚戚然。
06
阿衡的诗,阿衡的画,折耳都能评价。唯有阿衡的笑,折耳不知从何说起。
阿衡很少笑,总是摆出一副冷静自恃的面孔。折耳觉得这个年纪的姑娘,不应是这样。明明长着月牙般弯弯的眉眼,却常常把眉毛皱成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