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六岁那年,因为一场血光之灾,我成了一个孤儿。
街坊邻居都很同情我,但凡碰面,总会长叹一口气,然后说,久丫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们的眼睛像是凛冬的湖面,环绕着经久不散的雾气,看上去哀伤至极。我不喜欢冬天,所以我笑着跟他们说,谢谢啊,我过得挺好的。
米铺老板往我家运了三大袋口粮,他说,久丫头,这些粮食能吃到你出嫁呢,你可不能浪费了。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他怕我一个人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其实我很怕疼的,寻死这种事情我可做不来。
我原以为孤儿要面对的最大的问题是孤独,后来才发现,其实是迷茫。
比如早上一睁眼便会想,这么多口粮,我究竟是拿来煮饭还是煮粥?
02
封一尘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站在逆光里,面上都是阴影。
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要大喊流氓,毕竟当时的我还坐在床上,乱七八糟地穿着里衣。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有风,扫过我微敞的胸口,有些凉。
他说:“宋久久,其实你可以哭出来的。”
我说:“这位英雄,其实你可以先敲门再进来的。”
他后知后觉地叩了几下门框,接着说:“难过不用硬撑着,哭也不是什么丑事。”
这人出现得莫名其妙,语气又特别自以为是,好像从前旁人对我的劝慰都是隔靴搔痒,唯有他此时的只言片语才能戳中我的心。
我偏不听他的,于是我说:“小孩子才哭,大人都在笑。”
他说:“罢了,不与你争辩这些。我来是要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习武,将来替你爹娘报仇?”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反问道:“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封一尘愣了一会,说:“那我一样会带你走。”
他从逆光里走出来
,来到我的床头。我看清了他的脸,双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
他长得甚为清俊,剑眉星目,轮廓分明。身形颀长,背后背着一把长剑,气质清冷**。寻常如我,这样好看的人,见过一次便不会再忘。
03
我常常在想,人这一辈子,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跟了封一尘之后,我便没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这家伙几乎一日不停歇地教我练功,他像个疯子,我被他累成了傻子。
有一天我问封一尘:“十六岁才开始练武,是不是晚了?”
封一尘说:“江湖上最出名的杀手组织叫魁星楼,我是魁星楼的人。”
我撇撇嘴:“答非所问。”
封一尘继续说:“魁星楼每年都会揽入大批新人。这些人当中,有些是五六岁心智未开的孩童,有些是在江湖上闯荡了半辈子到头来又混迹不下去的名门子弟,有些是为金钱所迷甘愿为人奴役的少年。”
他顿了顿,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而后又开口道:“在我们这里,开始没有早晚。若要论早晚,我们只看结束。你猜,这几种人,谁更早结束?”
我迎上他的目光,饶有兴味地问:“你是哪一种人?”
封一尘突然笑了,那种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的笑。
他说:“我啊,不是人。”
04
唐离不乐意了。
唐离是封一尘的影子。魁星楼甚为严谨,一个杀手配一个影子。杀手在明,从中间人手里接单杀人。影子在暗,负责收集信息,策划行动,辅助杀手。
唐离从远处走来,跟封一尘说:“公子从来不笑的,自从宋姑娘来了,公子的心情好像愉悦了不少。”
封一尘不置可否。
唐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简直要冤枉死了,这也是我第一次
看见封一尘笑啊。他总是板着一张脸,满脸写着“这个混账的世界没有什么值得我开心的”。自从爹娘过世之后,我也很少笑,但我能笑。我一直以为封一尘的脸是没有笑这个功能的,如今看来,他不是面瘫啊。
大概是面瘫的杀手更有气势,所以唐离才会那么不高兴。
05
封一尘去杀人的时候,就是我休息的时候。
休息的时候甚为无聊,我只能天马行空地去想象封一尘杀人的场景。他会与人在望不着边际的旷野之上刀剑相对,还是会在明亮如昼的高宅大院打落一室灯火?他会在第几招制服对手,他能不能全身而退,他几时会回来?
仿佛又回到了封一尘带走我的那个早上,那时候我在琢磨煮粥还是煮饭,如今我在想着封一尘如何与人厮杀,说不清哪种行为更没有意义。
封一尘从来不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去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也不会说。我像个宵小之辈,暗中窥视着他的行踪。而他则像个战神,自我跟他以来,从没见他落败过。
直到温炎的出现。
06
那日封一尘破天荒地跟我说:“我要去杀温炎。”
我说:“是那个杀手排行榜排名第一的温炎?”
封一尘望着我,说:“你知道?”
我避开他的视线,说:“了解过。”
从前想过雇温炎帮我报仇,一打听酬金,遂打消了念头。爹娘行了半辈子医,留下来的钱财还不够酬金的五分之一,真是贵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