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后现代的文坛浪漫故事
《阿Q正传》里有这样一个镜头:革命了的阿Q,飘飘然地走在未庄街头,一向不把他瞧在眼里的赵太爷,不得不放下身段,“怯怯地迎着低声地叫:‘老Q。’”这有点滑稽,但也是这个世界上常常发生的错位和颠倒的事情。文坛尤其如此,没看上眼的作家,红遍大江南北,觉得不错的希望之星,湮没无闻;绝对不成气候的作品,卖了个好价钱,字字珠玑的杰作,乏人问津。所以,阿Q当了作家,而有的作家当了阿Q,都不是没有可能。
未庄的阿Q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尊称过,以为叫的不是他。
“‘阿Q!’秀才只得直呼其名了。
阿Q这才站住,歪着头问道:‘什么?’
‘老Q,……现在……’赵太爷却又没有话,‘现在……’”
假设:赵太爷是文坛老秀,阿Q是新近蹿红的青年才子,接下来的两人交谈,就可能是这样了。“Q兄,听说你红得发紫!”
“那还用说。”新秀比老秀更不谦虚。
“成了明星作家!”
“自然,要什么就是什么……”很得意,像时下走红的作家那样两眼看天。
这是一个虚拟的场面,命题有点荒谬,其实,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阿Q凭什么不可当作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鲁迅当作家的那个年代,也许阿Q当作家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但到了如今,老少勇士们跳将出来咬啮鲁迅的年头,礼崩乐坏,错位和颠倒更不足为奇了。
拿破仑一倒下,所有的士兵都以为自己是元帅,鲁迅被咬啮得狗屁不是以后,还有谁不可以以大师自命呢!
我冒说一句,如果阿Q现在活着,要想当作家,确实如他自诩的那样,“要什么就是什么”地手拿把掐,甚至会比现在最红的作家还要红上几分。因为在鲁迅写作的那个时代,当作家得要有一点本事,现在,当然也不见得就不需要本事,但本事大小,与作品的好坏高低,不成正比。脸皮厚,才是最重要的条件。脸皮越厚,成功率越高。
阿Q甩给赵太爷一张名片,上面印着:
青年才子
文坛情圣
媒体英雄
影视策划
翻过折页,还有:
畅销书《哗众取宠》的作者
“吓死你”网站的CEO
德国克莱登大学客座教授
南太平洋图卢岛国的文学奖获得者
阿Q告诉这位前辈,如果有兴趣,可以再挂上若干,估计这张名片,就该比印度女人穿的纱丽还要长了。
这些头衔,把文坛老秀看得目瞪口呆,心口发堵,血压上升,尿糖增高。干了一
辈子,使出浑身解数,竟不敌这个实在不是东西的东西,相当不是滋味。连忙在地图上找这个蕞尔岛国,也不晓得阿Q领的那个奖,是卢比还是克郎?黑市兑换的价码如何?
所以,老先生没法不“满脸溅朱”。鲁迅说的这个“溅朱”,大概就是脸部的毛细血管,瞬间充血,表明他老人家很火。无论如何,赵老,或赵公,或赵前什么什么长之类,在文坛厮混这么多年,论资望,论履历,论地位,论座驾的级别,是可以而且应该拍案而起:你是什么玩意儿?你怎么能当作家?
然而,他无法愤慨,道理有三,其一:按我们过去长期奉行的阶级路线,和很在意过的以家庭出身、个人成分来区分社会成员的做法,提供了阿Q当作家的可能性。休看这位“我……我……不认得字”,连圈都画不圆的阿Q,由于上帝将他投胎于草根阶层,比贫下中农还要贫下中农一些,肯定会有出于浓得化不开的阶级感情的同志们,以培养工农兵作家的名义,把来自未庄的,自幼根正苗红的瘌痢头先生,硬扶持成为一位作家。
老秀不会悖背这大的政治环境,他是一个审时度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