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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写就青山卖”

——什么时代,什么传统;什么作家,什么作品

凡才子,皆风流潇洒,而且在男女之事上,持浪漫态度。倘一个才子,居然不浪漫,那他就白当了。

当代也有才子,也浪漫,而且浪漫起来,不让古人。不知为什么,也许才子,还得有才。没有多少的才,还要做出有才的样子,在那儿浪漫,就让人倒牙,就招人起腻了。古代才子,惟其有才,货真价实,这才风流出文坛佳话,这才浪漫出千古韵事。

清人赵翼的《二十二史札记》引《朝野异闻录》,说到唐寅,那才是一个够水平的浪漫文人,他自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这封号,无论在文学史,还是普通老百姓的口碑,都是认可的:“吴中自祝允明、唐寅辈,才情轻艳,倾动流辈,放诞不羁,每出名教外。今按诸书所载,寅慕华虹山学士家婢,诡身为仆,得娶之。后事露,学士反具资奁,缔为姻好。”

这就是我们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唐伯虎三笑点秋香》的故事,也是所有才子艳羡不已,希望自己能这样风流浪漫一回的故事。

野史所记,不足徵信,至于他做过这种事,或者,没做过这种事,无关紧要。但他一定浪漫,而且相当浪漫,是可以肯定的。明代中后期,才子型的文人,强调个性自由,轻易不肯随人俯仰。纵情诗酒,放浪形骸,恃才狂傲,率性而为,成为当时非主流文坛的时尚。风气所至,唐寅会为他心爱的华学士府上那位漂亮的小妮子,“诡身为仆”,这浪漫,够意思。

明代文人的这种变数,也带来明代文学的变数。于是,中国文学的第一奇书,《***》就选择在这个时代出现了。试想一下,唐伯虎为达目的,可以隐名埋姓,“诡身为仆”,那么别的其他什么才子,化名写一部淫秽笔墨的话本,又有何不可呢?至今查不出兰陵笑笑生,为何许人?但能够写出这部奇书,绝非菜鸟,一定是位高水平的才子。

《***》问世,不是一种偶然现象。应该说,出这部书,一是要具备出这部书的气候,二是要具备写这部书的才子。有的朝代,才子也许不难找,但气候却未必总如人愿;有的朝代,天气倒是蛮不错的,风和日丽,但才子们或忙于巴结做官,或忙于大谈恋爱,或忙于炒股发财,无心伏案写作。总算到了嘉靖、万历,条件成熟,《***》登场。

总的说来,气候这个硬件,比才子这个软件,更关紧要,假设嘉靖或万历发了话,谁敢写**,朕就毙了谁,估计没有一个才子会以身试法的。据现在能找到的最早刻本,为万历四十五年(1617)东吴弄珠客序的《新刻***词话》。那么,14世纪末,15世纪初,处于萌芽状态的,但已拥有

相当规模,具备了资本主义商品性质的经济,在中国东南沿海地区,初步成了一点气候。是这种适宜的外部条件,催生了天下第一奇书,大概是不会错的。

什么时代,什么传统;什么作家,什么作品;大致会有一种必然的内在联系。现在有些狗屎批评家,老是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看不起三十年代的“五四”以后的新文学,更看不起四十年代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以后的文学作品,和国统区的进步文学作品,至于五十年代,至于新时期文学,那就更不在话下,一谈起来,就撇嘴,撇得嘴歪,已经纠正不过来了。

东西方文学,各有各的文学传统,各有各的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正如宗教,正如伦理,甚至,正如饮食,正如衣着,孰为好,孰为孬,是不能比的。这些歪嘴先生,或嘴歪女士,有的还出洋镀金,六国贩过骆驼,根本没弄明白,文学乃时代的产儿,乃这块土地的产儿。盛唐气象,是出李白“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时代,而曹雪芹的《红楼梦》,必然是要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已衰未败的时代,才能写出“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说到底,文学的旺盛或衰微,母体决定一切,这块土地的时代背景,这个民族的人文传统,像基因中的染色体,决定着文学的命运。

从晚明才子凌闬初(1580—1**4)的《拍案惊奇》一书来看,其中四分之一的篇幅,是以城市生活,特别以商人生活为描写主体,颇足以说明嘉靖、万历以来的社会变化。由于城市的发展,由于人口的集中,由于商业活动的活跃,由于声色犬马的消费,出现了相当程度的繁荣景象。

农耕社会的主角,是农民,而城市生活的主角,则为市民。市民的文化需求,要大于农民。因此,一,市民要求在文学画廊里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二,市民要求作家们写出适销对路的文学作品。于是,文化,也就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市场。市场催生《***》,市场也对文人产生强大的吸引力。这也是我们读到的当代小说中,为什么有那么多活塞动作式的性描写,很大程度上属于商业操作,而非文学行为,一句话,是钱在作怪。

因此,市场对于文学的影响力,对于文人的左右程度,不亚于政治,甚至强于政治。

读《***》,我们看到,有了市井,便有勾栏,有了市场经济,也就有了西门庆、应伯爵、潘**、李瓶儿这样的新兴阶层。可以想象,灯红酒绿,茶楼饭馆,靓男美女,歌场舞榭,声色犬马,勾栏瓦舍,丝竹管弦,歌舞升平,所带动的侈靡淫佚的消费风气,是怎样打破那一成不变的竹篱茅舍,鸡鸣犬吠,躬耕畦垅,自给自足的小

农经济思想,是怎样冲击着重农轻商的传统观念。

正是这种深刻的社会变化,本来持异端观念的文人墨客,那疏离正统,游移主流,轻视科名,追逐自由的趋向,也必然愈来愈甚。唐寅在《言志》诗中自况,“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便是不再买账于官方,不再受制于名教的宣言。

拜拜再见您啦,俺要到华学士府勾引那小妮子去也!这位唐才子弃绝科举,告别官场,索性才子到底,在苏州阊门外桃花庵,盖了个小别墅,当自在神仙。这是那些持正统意识的人士,对这种礼崩乐坏的现象,颇不以为然的。譬如清人赵翼,虽然他自己也并不是不浪漫,但他回顾前朝这段历史,对才子们的傲诞之习,是不甚满意的。

“桑悦为训导,学使者召之,吏屡促,悦怒曰:‘天下乃有无耳者’,期以三日,始见,仅长揖而已。”

“王廷陈知裕州,有分巡过其地,稍凌挫之。廷陈怒即散遣吏卒,禁不得祗应。分巡者窘而去,于是监司相戒,勿入裕州。”

“康德涵六十生日,召名妓百人为百年会,各书小令付之,使送诸王府,皆厚获。”

“谢榛为赵穆王所礼,王命贾姬独奏琵琶,歌其所作竹枝词。歌罢,即饰姬送于榛。大河南北,无不称谢榛先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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