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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海瑞巨贪大廉

所以,别看朱厚熜二十年不视朝,公然消极怠工,躲在西园里斋醮炼丹,朝政一任严氏父子摆布,但也不能以昏君目之。海瑞上书直指他“二十余年不视朝”,“乐西园而不返”,也并不符合实际,这个无赖皇帝不过不想当上班族罢了。对于国家大事,仍旧乾纲独断,对那些直言忤触他的臣下,不但记仇,而且一心报复。甚至,还要派人监听他们的悄悄话,甚至吩咐下去,没有什么可汇报的,讲一点钦犯们逗乐子的事情,让朕听听也可以的嘛!

皇帝是一国之主,有时,他也可能是这个国家里的最大的小人。所以,帝王的小人之恶,发作起来,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他不马上杀掉海瑞,主要是想慢慢地消遣他,他有这个瘾。

“帝深疾言官,以廷杖遣戍未足遏其言,乃长系之,而令狱卒奏其评议食息,谓之监帖。或无所得,虽谐语亦以闻。一日,鹊噪于(沈)束前,束谩曰:‘岂有喜及罪人耶?’卒以奏,帝心动。会户部司务何以尚疏救主事海瑞,帝大怒,锢诏狱,而释束还其家。”(《明史》209卷《沈束传》,以下凡注明卷数者,皆出此书。)

御史沈束,一关就是一十八年,可见嘉靖之歹毒,如果他不驾崩,海瑞也得把牢底坐穿。但幸运的是,还是上帝的手有力量,再了不起的统治者,无论他怎么样的作恶多端,天怒人怨,谁都拿他没法办,但总有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继任者隆庆上台的两个月后,**,出狱,回家,停在堂屋里那具棺材,没派上用场,他大概感到有些遗憾。

这封上疏,成就海瑞为大清官。

老实说,海瑞的知名度,在“**”前,远不如宋代的包拯响亮,他得感谢吴晗,由于那出《海瑞罢官》,他就成了无人不知的清官。但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清官”大讨论中,他成了比同时代的贪官严嵩还要差劲的坏人,如果他九泉下有知,会不服气的。但“革命同志”讲了:严嵩是贪官,不假,但在加速封建政权的败亡,起到了摧毁性的推动作用,那得算是立功的人物,你有什么好不满的。因此,这两位明代大臣,若赶上****,估计,海瑞会被横扫,严嵩连牛棚,连****,也不会进的。说不定,会让他进写作班子。这位贪官,不但诗写得不错,字也有两把刷子。

历史的对比效应,有时很有意思,嘉靖这两位臣下,一个贪赃纳贿,藏镪亿兆,一个家无长物,死无殓资。尽管如此水火不容,但这也能找到共同点,他俩都是进《四库全书》的文人。一为铮铮风骨的文章高手,一为贪赃枉法的词赋名家,舍开人格不论,在文品上,两人倒也旗鼓相当,不分伯仲。要是生在今天,在文协担当一个什么理事之类,不会有人撇嘴,说他们尸位素餐。至少,他们真有著作,这是一;他们有真著作,这是二。比那些空心大老,附庸风雅小人得志,自我爆炒者,强上百倍。

别看严嵩在《明史》中,列《奸臣传》,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但他的《钤山堂集》,能够存目于清代纪晓岚编的《四库全书》之中,也属殊荣。恐怕比当下那些得这个奖,得那个奖,要货真价实一些。实事求是地讲,严嵩的文采,略高于海瑞一筹,也是人所公认的。生父为严所害,与严不共戴天的王世贞,一代文宗,也本着“代不能废人,人不能废篇,篇不能废句”(《守诗选序》)的精神,肯定严嵩的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严的《钤山堂集》,引用了王的诗:“孔雀虽然毒,不能掩文章”,可见那

一份堂堂的公允之心。相比之下,古人对严嵩的一分为二,实事求是,要比当下之为周作人涂脂抹粉者,更令人生出些敬意。

纪晓岚主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海瑞《备忘集》,评价不低。“孤忠介节,实人所难能,故平日虽不以文名,而所作劲气直达,侃侃而谈,有凛然不可犯之势。当嘉、隆间士风颓薾之际,切墨引绳,振顽醒聩,诚亦救时之药石,涤秽解结,非林黄、芒硝不能取效,未可以其峻利疑也。”这当然是从政治标准出发,既然如此,艺术标准如何,就自不在考量之中了。

但对海瑞具体的所作所为,也有不能苟同之处。譬如说他“巡抚应天,锐意兴革,裁抑豪强,惟以利民除害为事,而矫枉过直,或不免一偏”。譬如说他“力以井田为可行,谓天下治安必由于此,盖但睹明代隐匿兼并之弊,激为此说,而不自知其不可通”。

海瑞的悲剧,就在于他认为道德的约束力,可以制止住全社会的颓败风气。个人一尘不染,两袖清风的垂范作用,能够推动整个公务员阶层的廉政建设。治乱世,用重典,不惜采取剥皮的酷刑,是足以阻吓贪官的最有效力的手段。其实,他不知道,道德的作用,只能作用于有道德的人。对不讲道德的冥顽不化者,恶劣成性者,道德又其奈他何?正如马路上的斑马线,对置若罔闻的我行我素者,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除非他被撞死,才后悔不走斑马线。同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是对愿意仿效者能产生向心力和感召力,而那个一听焦裕禄名字就烦死了的干部,肯定瞎子点灯,白费蜡。

他并非不知道,嘉靖的老祖宗、开国之君朱元璋规定:“枉法赃八十贯论绞”,“赃至六十两以上者,枭首示众,仍剥皮实草”,用如此重刑来遏制贪污,又何曾济事?194卷《王廷相传》里,有此人的一封触怒嘉靖的上疏,说得很清楚:“人事修而后天道顺,大臣法而后小臣廉,今廉隅不立,贿赂盛行,先朝犹暮夜之私,而今则白日之攫。大臣污则小臣悉效,京官贪则外臣无畏。”

明朝官员的贪污现象,问题出在底下,根子却在上头。贪污到了这样大量、普遍、公开甚至合法化的程度,是从帝王开始,由上而下,至宗藩外戚,至宦竖权臣,至将帅督抚,至知府县吏,至一切衙役隶卒,凡官皆贪,不贪者鲜。159卷《杨继忠传》,“(忠)入觐,汪直欲见之,不可。宪宗问直,朝觐官孰廉?直答曰:‘天下不爱钱者,惟杨继忠一人耳!’”201卷《吴岳传》:“岳清望冠一时,褆躬严整。尚书马森言平生见廉节士二人,岳与谭大初耳。”满朝文武,只找到这几位不贪的官员,明朝的中后期,在中国历史上,数得上是贪污大朝了。

朝政黑暗,特权横行,法令松弛,行政腐败,是造成官员贪污行为的主要原因。不过,读清代赵翼的《二十二史札记》,我们知道明代官员的薪俸,是中国历朝中最低的,他不想成为饿殍,不额外求财,又有什么办法?如李卓吾,在河南辉县任儒学教谕,在北京国子监当教习,在礼部做司务,又到南京刑部得到一份员外郎的闲差,其官俸微薄到难以口。他在离开河南时,窘迫到不得不把妻女留在那里,托友人照顾。直到他放外任,当了最近发生地震的云南省姚安府的知府,才有“常例”和其它灰色收入。这种实际上在鼓励官员从非法途径获取金钱的政策,是引发贪污的主要原因。

那时官俸发放,有米有钞,比例不一,米贱折钞,钞贱折米,总在盘剥上极尽克扣之能事。尤为可笑者,在北京的官员,发的米要凭票到南京去领,于是,手中的票,只能三文不值两文地出让,逼得官员不得不另开财路,以谋生计。158卷《顾佐传》:“居岁余,奸吏奏佐受隶金,私遣归。帝密示(杨)士奇曰:‘尔不尝举佐廉乎?’对曰:‘中朝官俸薄,仆马薪刍资之隶,遣隶半使出资免役。隶得归耕,官得资费,中朝官皆然,臣亦然,先帝知之,故增中朝官俸。’帝叹曰:‘朝臣贫如此。’”

本来很低的工资,又常常不足额发放。176卷《李贤传》:“正统初,言‘塞外降人居京师者盈万,指挥使月俸

三十五石,实支仅一石,降人反实支十七石五斗,是一降人当京官十七员半矣。宜渐出之外,省冗费,且消患未萌。’帝不能用。”看来打白条之风,倒也是古已有之的事情。

所以,官员们倘不贪污,贫穷化便不可避免。158卷《段民传》:“卒于官,年五十九,贫不能殓。”《吾绅传》:“绅清强有执,澹于荣利,初拜侍郎,贺者毕集,而一室萧然,了无供具,众笑而起。”《轩传》:“寒暑一青布袍,补缀殆遍,居常蔬食,妻子亲操井臼。与僚属约,三日出俸钱市肉,不得过一斤,僚属多不能堪。故旧至,食惟一豆,或具鸡黍,则人惊以为异。”192卷《杨淮传》:“伏阙受杖,月余卒,囊无一物,家人卖屋以殓。”193卷《高仪传》:“旧庐毁于火,终身假馆于人,及没,几无以殓。”201卷《陶琰传》:“琰性清俭,饭惟一蔬,每到官及罢去,行李止三竹笥。”

海瑞,当不例外,在任淳安知县时期,自己磨谷脱粒,种菜自给。有一次他给母亲做寿,只买了两斤肉,成为人们奚落他的口实。万历年间,张居正当国,派御史去考察,“瑞设鸡黍相对食,居舍萧然,御史叹息去”(226卷)。

能够坚持节操者,在一部《明史》中,实属少数,而始终如一廉政者,则更不多见。“銮初辅政,有修洁声。中持服家居,至困顿不能自给。其用行边起也,诸边文武大吏俱橐鞬郊迎,恒恐不得当銮意,馈遗不赀。事竣,归装千辆,用以遗贵近,得再柄政,声誉顿衰。”(193卷《翟銮传》)既然贪污是官员的一种生存手段,贪污已成为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贪污是这种病入膏肓的社会制度下的必然伴生物,不贪白不贪,贪也不为耻,还有什么必要洁身自好呢?

海瑞没有习銮这两下子,有本事拿贪污来的钱,上下打点,铺平道路。他虽然**了,昭雪了,有了令人景仰的清官声名,但朝廷里的主政者,包括皇帝,都对他敬而远之。作为门面点缀可以,要想委以重任则不行,怕海老人家较真,以免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可在“士”这个阶层中,卓尔不群之辈,经不起众星捧月,更经不住高山仰止,都会情不自禁地生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焉”的圣人感,当这种强烈的“立德立言立功”的补天愿望,不能得到满足时,便会仰天长啸,椎心泣血。瑞青天以辞职的办法要挟给他工作,写了一封公开信,“满朝之士,悉皆妇人”,把主政者骂了个臭够。

于是,隆庆三年(1569年)被授于正四品,南直隶巡抚,驻苏州。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一书所言,海瑞是个“不自知其不可通”的死硬派,他不了解社会风气江河日下,他不知道大厦将圮只手难以支撑。一上任,就做了两条大板凳放在公堂之上,宣称为专打贪污犯的屁股而设,这位刚愎自用、矫枉过直的老汉,觉得打屁股还不过瘾,给皇帝建议,得恢复老祖宗的办法,凡贪官,都给他剥皮揎草。结果闹得舆论哗然,御史弹劾他导使皇帝法外用刑。海老碰了一鼻子灰,才悻悻然住手。从此,对这位道德大主教,神宗索性采取供起来的办法,有职无权,有位无事,直到万历十五年(1587年)年末,老先生终于在寂寞中悒悒去世。

“卒时,佥都御史王用汲入视,葛帏敝籯,有寒士所不堪者。因泣下,醵金为殓。”呜呼,海刚峰的一生,是一位以肃贪倡廉为己任的斗士,他本期望他的不懈努力,能对帝国的廉政建设,对官吏的道德重振,有所作为,有所改善。然而,朱明王朝,到了神宗(就是在定陵里躺着的那位),从上而下的贪污腐败风气,变本加厉,已不可收拾。《明史》说:“明亡,实亡于神宗。”海瑞的所作所为,对腐朽的大明王朝可以说是不起任何作用,只好看着朱皇帝打下的天下,走向衰亡。

于是,想起一则寓言,森林发生了火灾,火势迅速地蔓延开来,黑烟遮住了天空,烈焰烧红了大地,所有的鸟儿,都忙不及地逃**场,以求活命。只有一只小鸟,它不肯离开,仍从小溪里衔起一口一口的水,冒着生命危险一次一次往回飞,希望能扑灭人的这场大火。

这只鸟,很像海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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