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261—303) 西晋文学家、书法家。他出仕西晋,曾任要职。后死于“八王之乱”。他“少有奇才,文章冠世”,著有《文赋》。他还是书法家,有《平复帖》真迹传世。
公元303年(西晋太安二年),时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的陆机,因兵败受谗,被押上刑场砍头前,说过一句懊恨交加的名言:“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言下之意,悔不当初,倒不如落漠江东,固守家园,谛听寥廓天空里那阵阵鹤鸣,那该是多么淡雅逸致的一生啊!如果我们将历史镜头往前追溯511年,时为公元前208年(秦二世皇帝二年),曾为廷尉、丞相的李斯,被赵高陷害,论刑腰斩于咸阳。在法场上,他对其同时受刑的儿子,也有过类似意思的感慨:“牵犬东门,岂可得乎!”他很想念当年在上蔡县为小吏时,与儿子们牵狗架鹰,捕猎野兔的场景,那曾经是多么轻松快乐、多么自由自在的日子啊!
唐代大诗人李白在其诗篇《行路难》(之三)里,这样写过:
陆机雄才岂自保?
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讵可闻?
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
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
何须身后千载名?
李斯在家乡河南上蔡做粮库管理员时,夕阳西下,与儿子们出东门,驱狗放鹰,追猎野兔,曾经有过一段回味无穷的快活轻松的时光;陆机在其家乡华亭为贵公子时,闲暇中优哉游哉于沼泽滩涂,看鹤舞翩跹,听鹤唳凄清,那也是一种想起来很神往、很留恋的岁月。可是马上就要人头落地,际此生命的最后一刻,才醒悟到过去那段平平常常、平平淡淡然而却平平安安,虽不轰轰烈烈可却踏踏实实的生活,才是弥足珍贵的。宋人刘辰翁就此事作了一阕《沁园春·再和槐城自寿韵》词:“但鹤唳华亭,贵何似贱,珠沈金谷,富不如贫。”事到如今,李斯也好,陆机也好,想多悔一会儿也办不到。看来,这悔也实在太晚了。于是,“华亭鹤”、“东门犬”,便成了对仗工稳,含义相同的典故,流传至今。后来的人,后来的文,只消一提到这只鹤、这条狗,便意味着当事者悔不当初、悔之晚矣的悲叹。
在西晋那个时代,人们提到陆机,马上想起另外一位有“美男子”之称的潘安。因为他俩都曾经是贾谧“金谷二十四友”中的一员,而且他俩在文学声望上旗鼓相当,并领先于其余二十二人,故大家以“潘陆”联称,视为文坛伯仲。不过《世说新语》评述他们的文学特点时,“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长处和不足,倒也一言中的,说得非常准确。同时代人特别注意这两位,一是笔下生花,才思丰沛的才气;二是帅气英俊,年轻潇洒的形象;三是对他们趋炎附势,攀附豪门,相当程度上不以为然。小文人,巴结官府,可以理解;大文人,马屁当局,大可不必。因为小文人站不稳脚跟,需要巴结;大文人树大根深,用不着拍谁的马屁。可一部中国文学史,大文人和小文人,很少有在皇帝面前将腰杆挺得笔直的。
《晋书·阎缵传》里,对他们低头哈腰地迎合当朝贵公子,颇为不齿。“世俗浅薄,
士无廉节,贾谧小儿,恃宠恣睢,而浅中弱植之徒,更相翕习,世号为鲁公二十四友。”这些应该算是出类拔萃的精英分子,不得不屈节出入于秘书鉴贾谧之门,以求发达。文人假权贵之力,为进身之阶;权贵借文人之望,为扬名之资,这种交换行径其实是相当丑陋的。贾谧何许人?贾充的继子。贾充何许人?司马炎的亲家,司马衷的岳父,当朝一品,栋梁大臣。这个小集团的二十四成员,在贾充的庇护下,在贾谧的卵翼下,渐成势力,渐成显贵。尤其“潘陆”这两位文学大腕,在朝为要员;在野为名流;在洛阳城里,为引导时代潮流的明星宠儿;在金谷园中,为营造舆论风气的标杆人物,风头爆劲,粉丝拥趸,香车美人,炫酷万分。可惜那时没有评奖、没有讲坛、没有排行榜、没有点击率,否则,他们的风光,要比当下红得发紫的人物更甚。
历史首先是政治的历史,唯其为政治的历史,自然也就着墨于政治家,看重于政治家。而回归到历史正题,文人则是不上台盘的小菜一碟了。翻开《二十四史》,文人从来都是敬叨末座的角色。
公元2**年(晋太康十年),陆机与其弟陆云入洛阳,张华十分赞赏其文才,竟然说:“伐吴之役,利获两俊。”来到洛阳的他,确实大红大紫过一阵儿。可他搅进司马王朝“八王之乱”的混战之后,他的文人身份,他的文学造诣,就不再处于历史的光照之下了。诸多事实证明,这个年轻人缺点很多,毛病不少:
第一,他是一个热衷于染指权力而绝对不甘寂寞的文人;
第二,他还是一个急切于投机政治而企图分得红利的文人;
第三,他应该还是一个急功近利,迫不及待,孤注一掷,不肯抽手而极具赌徒心理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