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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祢衡、孔融、崔琰、杨修为何而死

祢衡(173—196) 东汉末文学家。他个性恃才傲物,最后因为言语冲突而被杀。

孔融(153—208) 东汉末文学家。他少有异才,能诗善文,喜议时政,后因言被杀。

崔琰(?—216) 东汉末名士。他相貌俊美,很有威望,曾任某时,后被下狱赐死。

杨修(175—219) 东汉末文学家。他学问渊博,极其聪慧,曾任丞相府主簿。

在封建社会里,掌权者最乐于使用的对付知识阶层的手段,莫过于“***”。只要将一两个异己文人消灭,就能对其他不安分的知识分子,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对封建帝王而言,这是一项投入较少产出却极大的统治行为,只消深文周衲,上纲上线,几乎无需动用国帑,就能获得耳根清净的效果,何乐而不为之?在这方面,一辈子没当皇帝,可比皇帝还皇帝的曹操,算得上成就突出的一位。

近代学者陈寅恪说过:“夫曹孟德者,旷世之枭杰也。其在汉末,欲取刘氏之皇统而代之,则必先摧破其劲敌士大夫阶级精神上之堡垒,即汉代儒家思想。”祢衡等四位不肯膺服于他的知识精英,曾经表现出合作的意向时,也是吃香喝辣、优礼有加的;后来,梗起脖子,坚持异见,跟他较劲儿,对不起,就采取断然措施。刀起头落,横尸街衢,于是,掉了的脑袋,嘴张得再大,也喊不出吼不出,“士大夫阶级精神上之堡垒”,还能产生什么影响?

后世的历代皇帝,基本上沿用曹操的办法,实施对文人的统治。

平心而论,在中国帝王级的人物中间,曹操是真正称得上文人的一位。他的文章写得有气概,诗歌写得有声势,至少写得要比这四位精英更出色些。“东临碣石有遗篇”,后世多有人赞叹过的,颇透出英雄惺惺相惜之意。阿瞒的作品,今天还能流传,可祢衡、孔融、杨修的作品,则必须到图书馆里才能找到。中国喜欢舞文弄墨的帝王颇多,但清代乾隆一生写了4万首诗,却一句也不曾被后人记住,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些曹操的诗文,至今还常挂在人们嘴边。

曹操是真文人,因为他有真作品,非附庸风雅纯由词臣代笔的主子所能比拟。他甚至从国家银行拿出外汇,把写《胡笳十八拍》的蔡文姬从匈奴单于手里赎回来,这既有枭杰的豪爽,也有诗人的浪漫,后来的历朝领袖,未必能有此等投资文化的气概。他还让她把能记下来的其父蔡邕的已被战乱毁坏的图书文字,整理出来,不致湮没。虽然他对待不与他保持舆论一律的文人,习惯于砍头,但他理解文化、重视文化,颇在意于文化建树,这是很了不起的。

这番繁荣的文坛景象,让曹操的儿子曹植也为其父的气派而得意洋洋。他在给杨德祖的信中,对“建安文学”的盛景大加赞扬。他认为以前虽然也有一些文学名家,但他们没有今天这样的好作品,也没能像今天这样聚集于许都,形成一种波澜壮阔的文学气象。曹操可以说是一代文风的开创者,曹丕、曹植是积极的倡导者。而孔融、杨修、陈琳、刘桢、徐干、阮瑀、应场,和从匈奴赎回的女诗人蔡琰,则是竞展才华的响应者。一个载入文学史的时代,恰逢其时地出现了。

文学与时代的动乱与安定休戚相关。东汉末年,先是黄巾起义、九州暴乱,后是董卓折腾、战祸不已。曹操有首《蒿里行》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洛阳已不太平,中原民不聊生,这一切的毁灭败坏,全在诗人笔下写出来了。打鸣的鸡都没有了,还有能咏唱的文人吗?文学自然也陷于绝境而衰败不堪。

在战火硝烟和刀光剑影中,文学只能噤若寒蝉。“建安文学”的兴起,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曹操削平袁绍,北征乌桓,统一中原,社会出现了一个安定的局面。“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成为现实。

虽然从秦始皇起,所有杀知识分子的帝王,都会背上千秋万代的骂名,但好像也从未见哪位放下刀子,立地成佛过,却还是照杀不误。曹操是文人,当然更知道文人之杀不得,但当他曹氏统治的安危受到威胁时,文学家的曹操,就要让位于政治家的曹操。到这时候,他是无法手软的,于是乎,还是得诉之于杀头这一招。文人在与统治者的这场老鼠逗猫的游戏中,输牌是早已注定的。

曹操猜疑成性,尤其好杀,《捉放曹》里那句“宁叫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的名言,也颇让人胆战心惊,但一开始,对那些惹恼了他的文人,倒是尽量避

免采取“铁血政策”。譬如,公元198年被他干掉的祢衡,他宁肯用“借刀杀人”之计,也不开杀戒。

祢衡,字正平,平原般县(今山东临邑)人,是个颇可笑的角色,他死的那年才24岁(据《三国演义》说)。小伙子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躁动状态之中,很可能长着一脸的青春疙瘩豆。要用现代医学观点看,这位文学新秀,恐怕还有一点狂悖型精神方面的病症。大概一个作家,自负其才,不如其愿,长期郁闷,必然会憋出来这股邪火。他来到许昌,以求闻达,本以为京华冠盖,一律要向他脱帽致敬。结果,很失望。失望之后,经人唆使,无事挑事,没碴儿找碴儿,站台开骂,逼得统治者祭起刀来。

当代有的作家也患这种“祢衡病”,出道后写出几篇东西,立刻自我膨胀,立刻感觉失衡,立刻不知天高地厚,东南西北,立刻唁唁然如狂犬状,连祖先爹娘一律都不认账。文学新锐祢正平,也是如此这般狂妄地到了许都,一是他看不上大家,二是大家也看不上他,“既而无所之适,至于刺字漫灭”(《后汉书·文苑传》)。刺者,名片也,在口袋里揣烂了,连烫金的名字也磨掉了,无人买他的账。他心理更趋变态,狂病也愈发加剧了。

“是时许都新建,贤士大夫,四方来集”,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逐步培植曹魏势力。他的对立面,也就是陈寅恪所言的那些拥戴汉室、尊崇儒学的士大夫阶级,自然也要网罗人才,积蓄力量。孔融是这个营垒里一个马首是瞻的人物,也一直是曹操的反对派领袖,经常聚着一帮人,抨议时政。现在来了这么一位急先锋,当然要引为知己,赶紧给汉献帝打了个报告,把祢衡推荐上去。孔融在奏章里,将这个年轻作家,吹得天花乱坠,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非常之宝”。而祢衡本就忭急躁狂,这一捧,就更加谵妄失常。他说,在许都,除了“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谁也不在他眼里了。

鲁迅在《骂杀与捧杀》的文章中说,用“捧”来整死一个人,比“骂”还来得有效些和致命些。这话果然不错,这些年来一些中青年,很快红起来,很快暗下去,很快声名大噪,很快烟消云散,就因为被捧得神魂颠倒以后,屁股坐不到板凳上,忙着吊膀子,忙着争乌纱,结果一无所成。如果不是孔融的蛊惑教唆,祢衡也许不至于目空一切到这种地步。这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整天大放獗词,粪土一切,这正好符合四十多岁,身居要位的孔融心意。有些他想讲不好讲,想说不便说的话,就由祢正平的嘴道出了。

祢衡的倒霉,就是丝毫不懂政治的文人的悲剧了。

姜,永远是老的辣,年轻人总是容易上当受骗。所以,对时下文坛上那些别有用心的吹捧,年轻作家真得有几分清醒才是。祢衡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便相信凡文人皆纯粹,认为孔文举、杨德祖是同他心气相通的。其实孔、杨二位,是文人不假,但他们更是政客,亦文亦政,政甚于文。说得好听一些,是为了匡扶汉室,铲除元凶;说得率直一些,不过是各种政治派别的权力之争罢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外省青年,搅进首都官场绞肉机里去,不粉身碎骨才怪呢?

骂了一顿以后,曹操居然没有发火,没有下令杀他,而是派了两个人,牵来三匹马,把他架在马上,两个人挟扶住这位才子,礼送出境。临行还搞了一次欢送会,很隆重,在许都东门为他饯行,当时的文人俊士,都命令去和他辞别,这场面很有点黑色幽默。再回头看那位老作家孔融,跟他挥手,拜拜再见。这时,年轻人明白也晚了,替孔融骂了曹操,给人家当了枪使,自己却被押解出境。到了荆州,刘表不傻,也不愿担杀知识分子的罪名,又把祢衡恭恭敬敬地送到江夏黄祖处。结果,这位青年作家还是因那张骂人的嘴,掉了脑袋。

如依历史所描写的,当场受辱,恼羞成怒的情况来看,祢衡一百个脑袋也砍了,但曹操却按捺住他的杀意,将他打发走了。这就是文学家的曹操,搞一点帮助消化的余兴节目了。因为祢衡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文人,能有多大作为,他也是作家,他当然有数。这种傻狂之徒,顶多言不及义,胡说八道罢了,不会危及他的统治,轰走也就拉倒了。《三国演义》里描写曹操听说祢衡被黄祖杀害以后,笑曰:“腐儒舌剑,反自杀矣!”不过一笑了之的事。李白有诗,说到这两位:“魏帝营八极,蚁观一祢衡。”是说到了点子上的。虽然,有出《击鼓骂曹》的京剧,那急口令式的唱段,是相当精彩的。骂得

极其淋漓尽致,语惊四座。可痛快的同时,痛苦也来了,这位多少有点神经质的年轻人,没想到脑袋掉得如此干脆利落,连他自己还未意识到时,那刀已经落下来了。这种孤注一掷的,无济于事的骂街,从此成为绝唱,这就是知识分子的既勇敢又脆弱,有胆量无谋虑的弊病了。

直到公元208年,曹操才真的动了刀子杀文人,这一回轮到孔融。孔融,字文举,鲁国(今山东曲阜)人。当时,他是个大人物。

曹操杀他,大概颇费踌躇,因为孔融当时的名声很大。第一,孔子二十世孙;第二,“建安七子”之一。《后汉书》载:早年,孔融把国舅何进得罪了,何进手下的人“私遣剑客欲追杀融。有客言于进曰:‘孔文举有重名,将军若造怨此人,则四方之士皆引领而去矣。莫如因而礼之,可以示信于天下。’进然之,既拜而辟融举高第”。由此可见孔融为一方诸侯,任北海太守,到了许都,又任将作大匠,也就是现在的建设部部长,说明他具有何等显赫的地位和人望。孔子二十世孙的这份无形资产,也使他增值不少。所以,他的门阀地位、士族资历、官僚职务、声名学问,都称得上众望所归,举足轻重,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知识分子的领袖。刘备有一次被孔融请去救陶谦,这位织席贩履的手工业者,激动得简直不能自已,他问太史慈:“孔文举先生知道世间还有一个刘玄德吗?”他觉得被孔融如此看重,感到无上光荣,从这一细节也说明孔融的影响力,在当时是多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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