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了。
这杯苦酒我第一次尝受,浑身好像在发烧,举止动作比以往笨拙而且粗鲁,特别是不宁的心,激烈兴奋地怦怦跳动。这纠缠在心头火炭般炽烈的情感,像发动机似的,把浑身每个细胞、每根神经都开动起来,就觉得有股不可遏制的力量,在冲激着我,使我不得安宁,我真想找个人倾诉我满腔心事,可是我没有勇气张开嘴。
奇怪,我也琢磨不出这种感情从哪里来的?我们相识一年多了,但是我像傻子似的,白白地耗费了那些时光。最初,甚至还有些讨厌她呢!
记得去接她来的时候,她大摇大摆地招呼我,仿佛我是专门派来侍候她的,那种命令式的口吻,叫人难以接受:“喂!你给我拿来箱子,喂喂!小心别碰了,对,还有这个皮包。”我只好忍住了,心里想:“大概接来位贵族小姐吧?”
汽车开上了公路,她仍旧在清点行李,物品零散得毫无头绪,忽然她吵嚷起来:“喂!停车,停车,一个网篮忘在站上了!”这下可把我惹火了:“同志,你是怎么搞的?”
她瞪了我一眼:“喂,你怎么这样子对女同志讲话?一点礼貌都没有!”
可是时间让我改变了看法,现在,几乎是发狂地爱上她了。
她身材高大,长得很丰满,走起路来,并无忸怩做态,完全是一派男孩子的风度,特别是那毫不在乎的劲头,都能使脸皮薄的人害羞脸红。在我们这般年龄上,那种纯朴童稚的天真,早消逝得一无踪迹。然而她并不是故意做作的,像小女孩那样无猜和不避嫌忌。譬如说:我们几个挤在一堆津津有味地看个什么,她一定会过来凑热闹,毫无顾忌地趴在别人身上,吵嚷着:“喂!什么好玩意?让我瞅瞅……”我不知道别人的感觉,反正软绵绵地压在我肩头的时候,我只是不自在地退让。再说像这些日子,正热得难受,别的女同志哪怕把扇子扇断,也没有勇气像她似的,把裙子卷得高高地,露出大腿乘凉。也许是我封建意识浓厚吧?她笑了,露出一排白牙,脸上几颗雀斑,俏皮地发亮:“这,这有什么。”
午休时间很长,我们都下河去,这条河从远处山里流来的,河水清澈见底,在暑热的天气里,浸在凉冰冰的水中,实在舒畅极了。林丽也一样地站立在浅水里,和我们泼水闹笑,她那叽叽咯咯的笑声招来许多人。别的女同志顶多也不过坐在河岸石块上,临流濯着两脚,而她噗通噗通地跳蹦,像小孩子那样喜欢作弄水,长辫子挥来挥去,裹在紧身衣里的丰满柔美的体态,像磁铁一样吸引住人们的眼光。她丝毫无所谓地攀住我,好意地央告:“喂!你教我游泳吧!”说良心话,我真没有勇气在水里托住她,让她学习呼气啦,打水啦等等动作。
“喂!你发什么呆?到底肯不肯?你啊!跟科长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就好像我什么时候会咬你一口似的?”
她喜欢用“喂”来招呼任何人,这成了习惯,就是对我们的顶头上司——科长,也是这样的。她到我们这里快一年半了,可始终没有单独担当过一项工程的设计,总是做这做那的助手。前些日子,科长忽然交给她三〇五号桥的设计原稿,让做出施工作业技术细图,这是座石头结构的三孔桥,再简单不过的了,况且原图已给规定得死死的。向来工作效率特高的林丽,很快就把大卷图纸堆在科长面前,照例:“喂!科长,这图画完了,你让我基本上按照原图做,我没法采纳。”
我们的科长有点子神经质,着急了脖子就涨红:“为什么?为什么?”没想到的结果,他一直不敢放手让她独立工作,现在证实了他的看法,气得他头竟微微打战:“就地取材,用石材结构,这是我们建筑科学的先进方向。”
“喂,科长,理论是理论,这儿的石质情况不合规格要求,我采来的样本可以证明。”她那雀斑又俏皮地亮了,她这点瑕疵,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相反增添了一种特有的风格。她使你瞧了一眼之后,永远留下难忘的印象。
科长回身到柜橱里翻参考书,这个神圣的大柜橱,每搬一次家,要浪费掉我们许多体力,但这是科长的生命,要没有了它,不堪设想他的日子怎么度过?
“喂,你找书也没用,大柜橱绝不能告诉说三〇五号桥该这么造,不该那么造,假若你跟我们一起下河去,你就会知道这周围都是什么样的石头了!”她的话引起人们低低的笑声,科长出乎我们意料的容忍了。
我答应了教她游泳,按步骤地讲理论知识,示范表演,实地练习……她起先倒老老实实地坐着听讲,看我比划,过不了一会,她不耐烦了,恼火地喊住了我,我正得意地给她表演技巧哩:“喂!书呆子,停住,喂,停住,要照这样学下去,铁路修成了,我掉下水照样还得淹死,干脆速成吧!麻烦你捧着我,人家都那样教的。”
我犹豫了,避开了她那逼视我的锐利眼光,假如有人借此流言蜚语,我可犯不着呢,况且我在领导和群众的眼光里,一向是老成持重的青年。
“喂,你怕什么?我是长虫?我是妖精?”这时候,陆明经游了过来,他的聪明才智使我羡慕,手风琴简直拉到了绝妙的地步,那种游泳姿势也比我潇洒和行家,他殷勤地问着林丽:“你怎么不游?还是让我来教你吧!”
我很高兴有这样自告奋勇的教练,正想打退堂鼓,听得林丽冷冰冰地说:“去你的,喂,识相些好吗?”她脸色沉下来,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太阳光照得她眯合着眼,看不清楚小陆发窘的神色,兀自说下去:“你是个坏家伙,顶不害羞啦!”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小陆原是热心教她来着,大概没安好心撩拨了她一下,把她惹恼怒了。她就是这样:自己可以随随便便,别人对她却要规规矩矩。
她学得很有进步,不久就不需要我扶持了,积极性非常高涨,恨不能整天泡在水里。有一天中午,她居然穿着洁白的衬衣站在岸上,我在河里招呼她:“怎么不下河啦?”
她高声地回答:“不行,我来例假了。”天知道这女孩子是副什么样的奇特性格!我竟被这副性格迷住了。我从来也没有发现,她竟是这样动人的美丽。我们俩的工作案相对拼着,我正好坐在她的对面,从她头发里、衣衫上飘逸过来的,那种青春洋溢的气息,让我陶醉,也唤醒了我心底的激情,这都是她来后,我才觉得自己有些异样的。难怪科长总是皱着眉头看她,好像她是个异教徒似的。有时我的凝视,引起她的注意,她用丁字尺戳我:“喂,干吗这样直勾勾地瞪我?”可我没有勇气向她吐露:“林丽!你不知道我的心思,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每当单独和她在一起,在她那无邪的眼光底下,我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只好让单相思折磨我,越来越憔悴了。
科长推门走进来,他走路脚尖用力,无声无息地走到我们旁边,把一卷图纸放在两张案子中间。林丽知道这不是好兆,警惕地瞧着,那副凛冽的神色,把科长吓一跳,跟受惊的鸟一样,仓皇耸起脑袋。他和林丽处得不好,永远怀着戒备的心情提防着,生怕林丽给他防不胜防的袭击。也怪,科长对于她这个异端,倒越来越束手无策了。
他们的争端是这样开始的:
林丽刚来,喜欢戴副宽边遮阳的墨镜,越发衬得她风流倜傥。但是科长看不惯,觉得这是放肆的行为。可是他又并不直接给她提醒,而在周围散播一种空气,敦促她注意“检点些”,“照顾群众影响”。在科长授意下,开过一次生活检讨会,陆明经求爱碰了钉子以后,半报复地说:“完全是好莱坞电影明星派头!”气得她跑去找科长。科长“这,这,这”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咬了咬牙:“好吧!既然领导上也这样看……”她摘下眼镜,当着他面给砸得粉碎。这种不体面的干预,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用眼镜来遮掩那点雀斑的。然而她当时没有爆发,默默地忍受了。
她休息的时候,常常跑到工班里去玩。她虽然来得比我晚,认识的人可比我多,所有的司机她全能叫出名姓,别人买不到的东西,他们给她捎来;青年突击队她混得鬼熟,“小林!小林!”叫得可亲热啦!有一回我看见她跟野小子似的,裤脚卷起老高,举着镐头和工友们一起挖土方,其实她干的不若捣乱来得多,可是人们容忍她,甚至赞许她:“小林!你这是头一份!”
“什么头一份?”我也纳闷。
“你们设计科打科长往下数,都是关在屋子里闭门造车。就拿这座跨线桥说,明明铁路跨过公路,不是河沟,可桥墩却要防水性建筑,咱不知道防哪门子水?”
第二天,她捧着满是泡茧的手掌,连计算尺也握不住了,她要求科长立刻停止防水剂的使用。科长正颜厉色,一字一句地说:“不要一知半解,做群众的尾巴!你看你这双手,磨成这个样子,是做技术员的本分吗?”那天她不知是疼,还是委屈,晚上我见她一个人在偷偷地哭。
但是科长现在再不用这种口吻讲话了。他竭力装成平静的样子:“林丽!这幅图我还是希望你改过来。”
林丽眉毛一扬,嘴角上流露出挑战的神采,只是非常有把握才这样。她说:“为什么非照你的法儿改?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更改原建议?那我们不叫设计科叫照抄科得了。”
“应该尊重原设计部门的意见,是他们勘测的、设计的,建筑部门就是按照他们意见办事,不允许另起炉灶,何况他们提出就地取材,这是个先进方向,坚持这个原则,是不能有丝毫动摇的。”
“喂!科长,我老实讲,这些都是空话!”
“怎么是空话?”显然把科长激怒了。但是他还是克制住自己,这使我奇怪:“如果你坚持意见,不愿意修改的话,我就把它交给王昌同志办理。”
没想到,把我也纠缠进去了。
自从林丽把这颗炸弹的引火线点燃,科长像吞了块热豆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林丽表面上坦然,其实心底里也不很平静。在那次“半学术性”的讨论会上,我明显地看出林丽已经沉不住气了。
那次到后来纯粹是个人意气用事的会议,开头是风平浪静的,人们皱着眉头,苦着脸子在思考,拼命制造烟雾,奇怪,每逢科长主持会议,仿佛施了魔法似的,大家噤若寒蝉。
林丽瞟了我两眼,那意思在说:“你不跟我一起去的吗?那些老工人的话,你没听见?”记得那是礼拜天的早晨,她冷不生地说:“喂!王昌,你身上怎么有股味道?”
“什么味?”我惊讶了。这一阵子我是特别注意仪表的,衣衫整洁,裤线笔挺,会有味?她假装嗅嗅,“嗯!捂的,捂的,在屋里捂的。”究竟她是开玩笑,还是讽刺,无法捉摸她的真心实意,她倡议:“走吧!出去透透新鲜空
气,要不就馊了。”一种不由自主的力量,支配着两腿跟着走去了。从这个工地到那个工地。其实这种接近群众的热情,我刚来也有过的,可是时间久了也就冷淡了。我就以一种过来人的心情看着她。
最后来到三〇五号桥工地,工人们正在聚结,预备施工,她认识很多人,这是我钦佩她的一点。她到这里来探讨这个问题,显然不止一次了,人们一开头就谈起用石头好呢?还是老老实实用钢筋混凝土好?林丽毫无拘束地坐在地上,围着一口大锅,那里煮着新鲜的豌豆荚儿,她津津有味地吃着听着。我呢,坐又怕脏,站又怕累,走开又怕落不是,尴尬透顶。林丽回头抓过来一把豆荚,骄傲地向大家介绍:“谁说我们设计科闭门造车,这不王昌也来了!”
人们也有争执,说好说坏的都有,有个老工人气得扔下豆荚,拿来两块石头样子,狠命地碰击了一下,碎块纷纷往下掉,他胡子撅打撅打地:“就用这个修桥?前头修过去,后头就得坍。”他放下石头,又伸手去捞锅里的豆荚,林丽挡住了他:“不行,老刘头,你得洗干净这手土,才准你吃!”大伙都哄笑起来,老刘头无奈地摇摇头,“小林!真有你的。”蹒跚地走到河边洗手去了。
我赞叹她的勇气,可不同意她的做法。因为这不可能的。这份原稿起码也得经过四五十个人的手,会在你小小技术员手下,露出破绽来?但是,她着迷了这件事物,那执拗劲可难扭转,所以也没敢拂逆她的意志,“我不反对,可也不赞成。”
“骑墙派,胆小怕事的骑墙派,将来你也会当科长的,你瞧着吧……”
责备吧,哪怕你骂得更厉害,我也能容忍,也能担待。我把柏拉图一句名言:“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抄在纸笺上,压在面前,林丽看见了,问我:“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会议泛泛地低声地空洞地谈论着,就像坏了的收音机,只是嗡嗡。陆明经突然站起来,两手叉在腰里,使人想起他引吭高歌的情景,他说:“我同意林丽的意见!”会场里立刻像一池静水泛起了涟漪。
林丽有些尴尬,他的支持使她处于不利的地位,果然,科长讲话了:“我们不是在投票选举,从学术的角度上讨论,陆明经,你光是同意吗!”
“自然同意!”他头一昂,活像演戏似的:“进什么山砍什么柴,到什么林子打什么鸟!先进经验也得看具体情况。”
“你不要做诗好吗?”科长截住了他。
“喂!你让人家把话讲完吗!”林丽不满意地插嘴,“你一讲就是半个钟头,为什么别人讲点都不行?”会场里的空气有点紧张,也许科长吃了镇静剂的缘故;他常常苦着脸,吞下一包包白药末,来治疗他的失眠症,今天居然没有激动,于是会场里又弥漫了烟雾,轻松一点。
陆明经说:“过去我们就地取材,将来也要就地取材,这是个方向性的问题,节省原材料,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可是此时此地,我们就要考虑,有合乎质量要求的石材吗?”他耸了耸肩,姿势完全跟电影里一样:“虽然这一带是平原丘陵地区,严格地说,这一带的石头质量,正如林丽调查的那样,完全不适用于永久性建筑,百年大计着想,是容不得丝毫马虎的。”
“你把这一带的准确含意搞明确了行不?”
陆明经被人问得瞪眼了,他根本就在重复着林丽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周全,手风琴占去了整个脑子,哪里还容得下风化石啦、水成岩啦!我替林丽感到气愤,转念一想,又碍我什么事哩?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必得担负起她身受的烦恼和不快呢?真是,没法摆脱的爱情,像蛛网似的缠上我了。
有人指着示意图说:“从这里采来的石样耐蚀力,承压力看,可能找到更好些的石材。”陆明经茫然了。林丽站了起来,她显然在抑制着自己,因为没有想象到,她这大胆革新的创举,竟找不到更多的人支持。她说:“我不想哗众取宠,说我的责任心强,阶级觉悟高,但是我总觉得我们这里流行的这种论调,实在是不很高明。那就是必须保证施工进度,错了也得干,偌大的工程还能不出点差错!难道过去没有这样的事,整个桥墩落成了,发现位置不准确,只好作废拉倒;路基筑好了一大段,随着设计图修改,前功尽弃。我们只要沾住一条,错误不是我的,有原图在此,就站稳了脚。”这时的林丽要比我理解的深沉得多,她的形象不同以往了,她的脸微微涨红,责询的眼光掠过大家,“这算是什么呢?我也曾想按照科长的原来意图办,可是想起一个老工人说过的话:自己掏出一块钱也要心惊肉跳,可拿着上千成万的国家的财产,却不当回事地糟蹋。我不能那样办!我的良心不准我那么办!”
她那雀斑又发亮了:“为了寻找可用的石头,山里几乎都跑遍了,青年团为此发起一次野营,去的人也很少,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来说服你们,既不肯到现场去,又不承认现实,就知道捧着份原稿——”她越说越激烈,“幸亏原设计不是采用大理石,要不,还得跑到云南去哩!说句老实不好听的话,你们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哲学,我们又不是怕砸碎饭碗的旧人员,为什么这样缩头缩脑呢?一天到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树叶儿落下来也怕打破头,有什么作为?”气得她竟没法说下去了。
她这番话把大家全都卷进去了,连我也不例外。会场里充满了火药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高声谈论起来,锋芒针对了林丽,有人说她“自以为是”,“干吗教训人”,“一得之见”,但她毫不在乎地听着,那意思仿佛是:“我是这样说的,而且还要这样说。”我心里想:“这下她可得罪人了!要我,不会干出这事的。”屋子里乱哄哄的,乌烟瘴气,根本就不成个学术性的会议了,保持镇静的只有科长、林丽和我。科长敲了敲茶杯,出乎意料地招呼我:“王昌,你的看法?”
林丽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地说:“那还用问?他呀,墙头一根草,风吹两边倒!”天哪,她居然当众嘲笑戏弄我,再也没有比这更加伤害我的心了,本想为她和缓一下局面的我,受了这刺激,出于男子汉的自尊心,狠狠地还击了她一下:“你这种天真的想法,我根本就不能同意。”话没出口就后悔了,何苦再去伤害她呢?于是改变了口气,也许脸上凶猛的表情和软弱无力的语言不一致,惹起一场大笑。
科长作了总结性发言,那是一篇冗长而又空洞的演说,如果不是炊事员再三催促,那么掌上灯也不能结束的。最使我惊讶的,科长并没有责备林丽,相反,赞许地:“创造性是好的,我们需要,但要看什么条件!”他说这话含有什么目的,当时我搞不清楚。
于是科长认为我是合适替代的对象,何况我在他心目中,是个老成持重、循规蹈矩的青年,结果他向林丽解释,透着和气:“你可以保留你的看法,我不想勉强你抱同一个主张。”他踮着脚尖走掉了。林丽伸舌头朝我一笑,她的笑容很魅人,会感染得你心地畅快,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因为科长不知道,我们那天在会上结下的嫌隙已经消失,很快就和解了。
然而那天晚上,我是再恼火没有了。像许多受屈辱的人一样,总得设法雪耻才是。虽然那天来了电影队,憋着一肚子火的我,哪里也不想去,索性趴在工作案上,专门研究林丽的建议,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来证明她的想法只是一种天真幼稚的幻想,是没法行得通的。我要准备出说服力非常强的全套资料,让她吃一惊,服服帖帖地认输,后悔当时不该嘲弄我。
真理是泯灭不了的,除非你故意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原来我期望得到否定结论的,谁知从各方面材料、报告、数字给我证实了她的想法是正确的。特别是从经济价值考虑,即使目前这个地点可以采到可用的石料,计算一下运输成本,也是不划算的。
为什么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理,竟把大家蒙蔽了呢?
我逐渐懂得了,我们都被一种观念死死束缚住了,那就是先进经验不容丝毫怀疑的,既然是报纸上、书本上都宣传过的,你就相信毋疑好了,何况胆敢非议的是一个黄毛丫头……
仲夏天的夜晚,总是晴朗的。星星闪烁,凉风习习,站在窗口,呼吸着从果树林飘过来凉爽而又潮润的空气,心胸舒畅极了。经常嬉戏的河流,像白练似地在发光,露水下得正浓,电影里的管弦乐,使这荒野增添一片神话的色彩。原来忿激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了,哟,林丽的房子还亮着灯,难道她放弃了电影?这不可能,她是生**热闹的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