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下):博望坡军师初用兵
诸葛亮小试牛刀,初露锋芒,火烧新野,放水白河,于正史无据。而火攻水淹,却又是《三国演义》里反复出现的场面,不足为奇。但孔明之胜,其实只是小胜,与其说胜了夏侯,还不如说胜了关、张。
关云长一直没有把自己的位置摆正,这也是他一辈子骄傲自满的总根子。他总认为刘备之下,就该是他了,所以,其他人是不放在眼里的。关羽对于知识分子总是不那么买账,一张嘴就是轻蔑口吻。而张飞则脱不了地主保甲长的派头,习惯拳头讲话,动不动就要拿绳子绑人。旧时中国文人,固然很害怕皇帝的文字狱,但那是间歇热,一阵发作,也许一阵不发作,而碰上关羽、张飞这类家伙,时时刻刻以防范之心,戒备着你,磨难着你,那也是很难对付的。
在中国,名人名流,越是欠缺文化者,越做饱学状;越是智商不高者,越做深沉状,关羽就是这样一个莫测高深,其实浅薄的人。他以为一天到晚捧着一部《春秋》,就是学问之人,其实他不过作秀而已。看来,关羽读书,是读给别人看的。而真率的张飞,肚中少些笔墨,能够心口如一,不那么妄自尊大,故而性格透明,此人不藏着掖着,反倒容易相处。所以,诸葛亮对关羽,敬而远之,保持距离,有相当程度的保留;对张飞,信任使用,毫无隔阂,有充分足够的相契。刘
备则介乎两者之间,在刘玄德身上,既有关羽对知识分子的不信任和不敢信任,也有张飞那种冲动和感情用事,诸葛亮与刘备这样一个本质上的庸人共事,一怕猜忌,二怕警惧,三最怕其自作主张。诸葛亮辅佐刘备以后,凡成功,皆因刘备之百分百信任,加之百分百放手;凡不成功,都是刘备认为自己找到感觉而单挑独干造成的。水镜先生评诸葛亮出山,“虽得其主,不得其时”的说法,也未必准确。如果说是既不得其主,又不得其时,或许更接近历史真实。
而诸葛亮的麻烦,岂止刘备,还有关、张。人在生活中,不可能没有顶头上司,若此上司比较容易受其亲信左右的话,那就更不好应付。
《三国演义》就是这样描写关、张对孔明的不买账,不认可,并给他脸子看的。狗仗人势,很讨厌;人仗人势,更讨厌。当时,夏侯惇来犯,诸葛亮排兵布阵以后,“云长曰:‘我等皆出迎敌,未审军师却作何事?’孔明曰:‘我只坐守县城。’张飞大笑曰:‘我们都去厮杀,你却在家里坐地,好自在!’孔明曰:‘剑印在此,违令者斩!’玄德曰:‘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二弟不可违令。’张飞冷笑而去。云长曰:‘我们且看他的计应也不应,那时却来问他未迟。’”
这两个人,情绪相同,心态相似,一个冷笑而去,一个憋着秋后算账,能不令人心寒,但开
弓没有回头箭,走出茅庐容易,再想回去当隐士,那就难了。幸好,这一仗旗开得胜,那“夏侯惇收拾残军,自回许昌。却说孔明收军。关、张二人相谓曰:‘孔明真英杰也!’行不数里,见糜竺、糜芳引军簇拥着一辆小车。车中端坐一人,乃孔明也。关、张下马拜伏于车前。”
孔明真英杰也,张飞真是这样想的,至于关羽,是不是真这样想,从其后来对孔明的所作所为来看,还得打个问号。《三国志》对关羽和张飞的评论为“羽善待士卒而骄于士大夫,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而这个“士大夫”,很大程度上就是诸葛亮。毛泽东在谈到《三国演义》中的关云长时,认为他“大体上是不懂统一战线的,这个人并不高明,对待同盟军搞关门主义,不讲政策”。而清人王夫之曰:“吴、蜀之好不终,关羽已死,荆州以失,曹操以乘二国之离,无忌而急于篡,关羽安能逃其责哉?羽守江陵,数与鲁肃生疑贰,于是而诸葛之志不宣,而肃亦苦矣。肃以欢好抚羽,岂私羽而畏昭烈乎?其欲并力以抗操,匪舌是出,而羽不谅,故以知肃心之独苦也。”
《春秋》记三百年历史,这其间,有多少英雄折戟,因为骄傲,由胜而败,有多少好汉落马,因为狂悖,由盛而衰,又有多少自我膨胀的人,最后都不得善终,为什么不据以为鉴,引以为训?所谓殷鉴不远,关老爷的《春秋》算是白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