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欢欢剧烈颤抖着,眼眶被逼得一片潮红,却始终倔强地不愿掉泪。</p>
她从未在外人面前哭过,一次都没有。</p>
她咬紧牙关,用破碎的气音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至少现在不会。</p>
没找到万全的洗白方法之前,她不会让爸爸的名誉毁在自己手里。</p>
然而凭她做过的那些事,她怎么洗白?把周小沁和自己双双绑架了,毁掉容貌,装作失忆,再调换过来?这样的话,绑匪就必须杀掉周小沁,只留下自己一个活口才行。然后,她曾经犯下的罪恶都可以推到已经死亡的周小沁头上。</p>
周小沁是坏人,而自己始终纯白无瑕。爸爸那么有钱有势,请易岺帮她做一次整容手术应该不是难事。</p>
到时候,就连周小沁这张脸也会是自己的,一切都将各归各位,还原到最初。</p>
短短数秒钟之内,朱欢欢就已经想好了一个调换计划。她眼睛不红了,身体不抖了,饱受打击的心脏也变得牢不可破。</p>
“回去吧。”她主动关紧车门,看向不远处的古宅,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p>
看见她情绪转换得这么快,周父不禁有些发毛。突如其来的,他忽然想到了“引狼入室”这个成语。</p>
———</p>
经过一夜睡眠,朱欢欢已经迅速调整好了心态。</p>
乌榕城只说让她继续伪装下去,却没说让她从此远离乌芽芽,于是她照常打电话,说要过去老宅陪陪乌芽芽。</p>
她厚脸皮的程度叫乌芽芽叹为观止。</p>
“不了,爸爸今天要宴请易医生,你不要来,我们有私事要谈。”乌芽芽假装羞涩地说道。</p>
朱欢欢立刻追问:“谈什么?谈你俩的事?”</p>
“对,我现在不是小孤女了,我有资格追求易医生。而且我爸爸也想好好谢谢他,是他救了我。”</p>
“那真好,你现在如愿以偿了。易医生一定不会拒绝这桩联姻。你心想事成了,恭喜。”朱欢欢嗓音里满是笑意,表情却阴沉至极。</p>
她昨天还暗暗嘲讽乌芽芽是个小孤女,一辈子都别想嫁给易岺那样的人,转天的功夫,乌芽芽就如愿了。有乌榕城在背后立着,她当然是要什么有什么。</p>
朱欢欢轻快地笑着:“那你们好好谈,我改天再来陪你。说不定这一回,你们能把婚事敲定下来。”</p>
然而挂断电话之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扭曲成了嫉恨。</p>
另一头,乌芽芽灿笑的脸也紧绷成了面无表情。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呸”了一声。</p>
嘴上说着不去,朱欢欢却依然开车驶去了乌家老宅。那里住着她的爸爸,于她来说就是温暖的家园。没有人能做到有家不回。</p>
———</p>
看见乌榕城的一瞬间,易岺真想揪住小妖怪,好好问问她是不是有恋父情结。她对他的痴迷到底是发自内心的吸引,还是因为他与乌榕城拥有着相似的外表和气息。</p>
看见乌榕城,易岺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只不过这个自己在千年万年的光阴中领略了如刀的岁月,于是拥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p>
乌榕城的气质更沉稳,更内敛,像一棵扎根于无垠大地的巨树,拥有着亘古不变的坚毅。</p>
从他漆黑的眼瞳里,易岺看见了岁月的沉积与星河的蜿蜒,也看见了山河的变换与人世的变迁。他只是淡淡的一瞥就仿佛洞悉了一切,竟叫易岺如芒在背。</p>
易岺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p>
“叫我乌先生吧。”乌榕城笑着说道。</p>
于是易岺只好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乌先生。</p>
“芽芽,你去厨房看看午饭做好了没有。”乌榕城支开女儿。</p>
乌芽芽答应一声,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她知道爸爸有话想单独跟易岺谈。</p>
“你很爱我的女儿。我看见了你的真心。”乌榕城静静看着易岺。</p>
得到认可的易岺非但没放松,反而提起了一颗心。他知道,开场白说得越漂亮,后续的刁难就越犀利。但他已经走到这一步,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p>
于是他也静静回望乌榕城,以此表明自己的坚定。</p>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当你垂垂老去的时候,我的芽芽还是那么青春年少,你怎么用你那张老态龙钟的脸和虚弱的身体去面对她?”</p>
乌榕城略微倾身,替易岺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p>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让易岺打从心底里发寒。这个问题他竟然从未考虑过,他仅凭一腔孤勇走到了现在。他只想得到,却从未想过失去。</p>
“当我老去的时候,我会——”他本想说我会离开,却又深刻地知道,自己一定舍不得离开。</p>
做不到的事,他没有办法说出口。</p>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与一位青春美丽的少女,那是多么不堪的画面?芽芽怎么能忍受那样的不堪?她痴迷于一切美的事物,当他无法再保持此刻的俊美和强健时,她必然会带着满心厌恶,决绝地离他而去吧?</p>
所以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p>
种族不是难以跨越的鸿沟,时间才是。连神灵也必须屈从于时间的支配,在岁月长河中随波逐流,更何况凡人?</p>
在这一刻,易岺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他看向乌榕城,终是慢慢扯开一抹无比苦涩的笑容。</p>
乌榕城温和地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有无限的包容,也有恰如其分的怜悯。</p>
他看了看左侧的博古架,叹息道:“芽芽,你还要听多久?”</p>
放置在博古架上的一颗小黑球忽然抖了抖,然后探出一颗圆脑袋,紧接着又展开一对小翅膀,最后溜一下蹬出一双小短腿。</p>
本该去厨房的乌芽芽根本没去厨房,而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摆设,待在博古架上偷听。</p>
易岺瞳孔微颤,然后便笑得更为苦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