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儿就是丁凡韵,见过丁凡韵的人,都说她是第二眼美人。
意思是说,乍一看,丁凡韵很平凡,但看久了,你便会发现她是一个美人。而这种美,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美,如果要用酒来比喻,这种美便是黄酒,不容易醉,但若真醉了,你就很难醒转过来。
他们八人候在四扇门前,一是迎客,二是拒客。每一个来的人,都是客,但如果你手中所持之剑不够上品的话,你便只有到西庄坐上一阵,喝一杯香茗,然后打道回府。
受这种待遇的人,很是不少,十成人中有六七成人都有些无奈地回去了。
无奈归无奈,却仍是有礼有节的。山庄待客,一向谦逊有加,客人自然也不能乱来,何况又有谁愿意与“剑匠”丁当翻脸呢?那不是抓个蚤子放在自己头上咬么。
丁凡韵在东南门。因为每扇门都不在边侧的中央,所以四扇门都是夹于正方位之间,与丁凡韵在一起的是丁当的二弟子班景。
今天是接待来客的最后一天,从东南门进来的共有十四人,只有三人没有受到“香茗一杯”的待遇。
日头开始偏西,已经有大半个时辰没有来人了,丁凡韵心道:“大概不会有人来了吧?”
丁当的二弟子班景是个大胖子,忙碌了一整天,已把他累惨了,一张圆圆的脸上也是如花猫一般满是汗渍。见这么久没人来,他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从一棵树摘下一片宽叶子,用力地扇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真能扇出风来。
正这当儿,远处有一个人缓步向这边走来,腰间自然有一柄剑。
到“空剑山庄”不带剑,就像到赌场不带钱一样不可思议。
班景心中叹了一口气,忙将身子站正了。
来人渐渐走近,班景已看出来者是一个英俊不凡的年轻人,“剑眉星目,瑶鼻尖梁”,发现他听说过的几个好词,都可以用在这少年身上!
丁凡韵也已看清了来人,她的神情如旧,娴静、平和——但,她的心情?
没有几个少女在如此英姿逼人的少年面前,还不怦然心动的。
班景迎上几步,拱手道:“朋友,一路辛苦了。”
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叶红楼,听说贵庄近日有一品剑大会,也想斗胆一试。”
班景笑道:“原来是风雨楼的叶少侠,久仰久仰!”这倒不是客套话,叶红楼的江湖名声可不小。
寒暄一阵,叶红楼便解下腰间之剑,双手奉上,道:“请过目。”
班景接过,缓缓拔剑,只拔出一半,便收了回去,一脸惊讶地道:“好剑!”
丁凡韵便上前道:“叶少侠请随我来。”因为班景说了声“好剑”,自然便是说此剑已过这一关了。
叶红楼道了声:“多谢!”便随着丁凡韵之后,向东庄走去。
当他到达东庄中央的“洗剑堂”时,堂内已有四十几人了。
此时的叶红楼自然是宁勿缺易容而成。他进了“空剑山庄”便知有些不妙,因为庄内江湖人物如此之多,而叶红楼在江湖中名声颇响,想必见识的人也不少,如果在这些人中,有人是与叶红楼相识的,而自己根本不知怎样应对,到时岂不尴尬?
若是一个两个倒也可以含糊过去,若是为数众多呢?
宁勿缺暗暗叫苦,眼见“洗剑堂”内四十几个人在那儿交头接耳,宁勿缺只觉头皮发麻。当他踏上第一步台阶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干咳一声,道:“姑娘……”
丁凡韵回过头来,望着他。
宁勿缺结结巴巴地道:“在下……在下有些内……内急,不知……不知……”
丁凡韵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有些慌乱地指了指南侧,低声道:“那边……”
宁勿缺心一狠,道:“麻烦姑娘指引一下,我……我怕找不着。”说完这些话,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括子,可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缓兵之计了。
丁凡韵没有说话,却也退了回来,低垂着头,向南侧走去。
宁勿缺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后面,心中在一刻不停地盘算着怎么办?怎么办?可越急,越是想不出办法来,反倒真的感到有些内急了。
拐了几拐,丁凡韵便站住了,指着一间茅屋,却不说话。
宁勿缺有些慌乱地说了声:“多谢!”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道:“我怕回去时又迷了路,请姑娘等上一等,如何?”
这实在是一句不十分高明的谎言!宁勿缺心道:“这一次,叶红楼的英名可是被我大大地损了。”
他也不管丁凡韵答不答应,就向前走去。
蹲在茅屋里,根本没有什么真材实料,直蹲出一头汗来,宁勿缺也是一筹莫展。他总不能老是这么蹲下去吧?不由暗暗责怪瓶儿,为何非得将他宁勿缺易容成叶红楼,随便化成一个乞丐、老头、驼子也比这强多了。
他不得不站了起来。
丁凡韵居然真的没有走,宁勿缺走过来时,她看着他的脚尖,轻声道:“叶少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宁勿缺“啊”了一声,搔搔头,一咬牙,便道:“的确如此。”
丁凡韵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叶少侠不妨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上一点什么忙。”
她的目光真诚而友好,宁勿缺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踏实了不少。
如果说瓶儿是让人心乱的女孩,那么丁凡韵便是让纷乱的心平静下来,然后微醉的女孩。
看着她的目光,宁勿缺忽然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信赖她,她一定会帮助自己的。
于是,宁勿缺道:“在下记性不好,有一些一面之交的江湖朋友见过面之后,我便记不清谁是谁了,也许是因为见过的人太多的缘故吧……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其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丁凡韵道:“叶少侠是怕见了本应认识的人却不认识了,以至于彼此难堪,对不对?”
宁勿缺用力地
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是怕万一有些事情发生,但总的来说,我还是能够记清的。”
丁凡韵看了看,道:“那我便将庄内的客人大致说一下吧。”
当下,她便将客人大致描述了一遍。之后,她道:“有六七成的客人我都说过了。”
宁勿缺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姑娘,如此一来,我想不会再有什么差错了。”心中却想,她所说的特多,与真正的人还不一定能对得上号呢,这就要看临时的发挥了。
一进“洗剑堂”,便有一个黑铁塔似的汉子朗声招呼道:“叶少侠,没想今日又重逢了!”是齐鲁口音。
宁勿缺一转念:石魅!这自然是丁凡韵的功劳,心中转念,脸上表情可不打转,一直是笑着的!待反应过来,他便开口了:“原来石兄也在此!难得难得!”
谁也看不出他心里打过小九九,连丁凡韵也看不出他是自己认出来的,还是受她方才点破之功。
其实这也是幸亏招呼宁勿缺的石魅长得牛高马大,而且又黑,站在那儿比谁都高出一截,这样鲜明的特征,宁勿缺自然好认出来。
石魅哈哈大笑,声若洪钟,似乎很是高兴。叶红楼为人本是冷傲得很,今日却称他为兄,虽然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但他也是高兴得很。
宁勿缺正暗道侥幸之际,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宁勿缺一回头,却没见人,正惊骇间,却听得有人道:“叶少侠,你好哇!”声音嘶哑难听。
宁勿缺发觉这声音仍是来自身后,忙又回头一看,这才见一个驼子站在自己背后,因为驼得太厉害了,所以宁勿缺第一次回头时,没有看到他的人,因为他的人太矮了。
宁勿缺一下子慌了神,因为丁凡韵可没有说到这么一个驼子!一急,便出了一身细汗,宁勿缺正想从丁凡韵说的人儿中拣出一个名字与驼子对上之际,驼子又道:“叶少侠在川西的脸可露大了!”
宁勿缺心中一动,此人语气不太和善,一双小眼睛中有凶光闪射!
这下宁勿缺反倒高兴了,他便嘴角一挑,冷冷一笑,没有答话,一脸冷傲之气溢于言表!
便有人抢先上前,站在宁勿缺与驼子之间道:“二位少侠,切莫扫了丁庄主的兴致!”
一个枯瘦老儿也道:“不错,品剑大会的规矩可不能坏!”
显然,叶红楼与这驼子之间结过梁子。
驼子大概也知道“空剑山庄”不是闹事的地方,狠狠地看了宁勿缺一眼,那目光冷得像刀,便转身走去!
阻隔开宁勿缺与驼子的是一清朗俊儒之中年人,颔下五柳长须,面如冠玉,一脸正气。宁勿缺不由心生好感,冲他一笑,心想:可不要这人又是我认识的——不,是叶红楼认识的。
那人道:“老夫苏州慕容政!”
宁勿缺不由动容,没想到此人竟是慕容世家的慕容政!忙恭身施礼,道:“晚辈叶红楼见过慕容前辈。”
慕容政哈哈一笑,道:“不必多礼。老夫听说叶少侠为人有股傲然之气,今日一见,却感到有些言过其实!”
宁勿缺谦声道:“晚辈浅学末进,何来傲气?”
他知道自己与慕容政原本并不相识之后,就想与他在一起,这样可使自己不至于一下败露了身分。
令宁勿缺心喜不已的是之后再也没有人过来向他打招呼了,丁凡韵不知什么时候也已退了出去。
宁勿缺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留神看了看这四十几人,却是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僧儒丐吏,无所不有,还有几个人,分明不是中原人氏,他们也不与他人说话,独自择个地方或站或坐,想必是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吧。
宁勿缺暗道:“这‘品剑大会’看来名声不小,什么样的角色都给拢来了。”
人不同,却有一点是相同的,那便是每人都有一把剑,或挂于腰间,或斜背于肩后,或持于手上。
到了掌灯时分,“剑匠”丁当终于出现了。
青衣布鞋,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却有一种无形的凛然之气,让人不由心生仰视之感。
众人纷纷上前与之相见,彼此间少不了又是一番恭维寒暄,宁勿缺不想太惹眼,所以拣了个不早不迟的时间上前。
宁勿缺道:“晚辈叶红楼见过丁庄主!”神情甚是恭谦:“家师让我代表他老人家向丁庄主问好。”
丁当微笑道:“原来是房大侠的高徒,果然是英雄年少,房大侠他可好?”
宁勿缺道:“多谢丁庄主挂怀,家师很好。”
这时,又有人上来了,宁勿缺便趁机告退,站在一旁,**手心已湿了。心中暗道:“看来瓶儿易容之术的确高明。只是她如何能对叶红楼的容颜如此熟悉?以至于可以瞒住石魅、驼子这样与他认识的人?”
便在此时,只听得“剑匠”丁当朗声道:“承蒙诸位江湖朋友捧场,老夫不胜感激,按历年‘品剑大会’的规矩,最后进入‘品剑殿’的只能有八把剑。诸位所带来的剑,自然都不是凡品,让人难分高下,所以我们仍得按以前的习惯,以刀试剑。”
想必众人在来之前,都已知道这个规矩,所以每个人都平静得很。
当下,便有丁当的四名弟子捧出四柄刀来,又有两名庄丁抬来一副架子,架子两端各有一个卡口,恰好可以卡住刀。
第一把刀在架子上,刀口向上地卡好之后,“剑匠”丁当道了一声:“哪位朋友先请?”
第一个走出来的石魅,他走至刀架之前,“嗖”地横出剑来,一剑挥去。
只听得“当”地一声,刀应声而断!
便有人高声叫好,石魅很是高兴,将剑回鞘,作了个圆圈揖,方退了下来。其实这是人家随口说个彩头,光从这一剑看来,还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便有人上前将刀换了。
第二个人是一虬须大汉,他的剑颇为厚沉,却没有石魅那般幸运,一剑下去,刀没断,他的剑反而断了,他立即红了脖子,一声不吭,退了下去,也不停步,就向外走去。丁当的一名弟子忙赶上去,说了些什么,但虬须大汉终是没有留下,竟星夜离开了“空剑山庄”。
如此一个一个地试下去,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断的或是刀,或是剑,地上亮光闪闪地躺了一片。
有几个断了剑想不开的,都如虬须大汉一般离开了“空剑山庄”,但有更多的却留下了下来,而剑断了刀的人,就更是不会走了。
宁勿缺觉得这事如此乏味,真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愿意不远千里来参加这个“品剑大会”,看上去,倒有点像小孩子玩的过家家。
他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心中在想:“这其中,哪一个会是瓶儿呢?显然她一定已混进来了,却不知是扮作什么模样。”这儿的女人不多,仅有的两个女人却不像瓶儿那样年轻,再看别的人,都有可能,又都不像。
四十几个人一路试过来,倒有二十几把剑断在刀上了。宁勿缺的“步光剑”自然是信手一挥,便削断了架子上倒置着的刀。
宁勿缺心想:“如果遇上高手,即使拿着一把木剑,也可以贯入内力,然后一剑挥下,将那把刀震断!”又一想,必定是不许这般做的,看试剑的人,果然都没有运起真力的迹象。
之后,共剩下十九把剑完好无损,而留下来的人却有三十八人,想必有一些人是要留下来看看这场热闹了。
“剑匠”丁当看着每一个人试剑,一直微笑不语,直到最后一个人试完之后,他方道:“老夫已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诸位请随我来。”
宁勿缺已是饥肠辘辘,自然很是高兴。他本就不愿意平白无故地杀人,所以见了“剑匠”丁当时,他竟没有去想该如何如何地设法杀了他。
他在心头道:“好在还有十三天时间,待我先将‘剑匠’的底细摸清了再作打算不迟。”
酒宴上的杯光斛影,且不去提它。用过晚饭,宁勿缺便由庄丁领着去安睡了。
一夜无话,只是在临睡之前宁勿缺又想起究竟谁是瓶儿的问题,但也只是想了片刻,便迷糊地睡了。
第二日上午无事,有几个人闲着便耐不住性子,夸耀起自己的剑来,便有人不服,冷言相讥,双方越说越僵,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劝开,争执者双双抽出剑来,以剑击剑!结果自然是一存一亡!断了剑的倒不翻脸,神色却不好看了。
如此一来,到了午时,已只剩下十六柄剑。
午后,便是由“剑匠”丁当亲自品剑之时,哪八柄剑可以进入“品剑殿”,便是由他评定的,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目光。
第一个被选中者是一高丽人的剑,当丁当缓缓拔出那把剑时,让人感觉到的却像是一汪具有形体的秋水缓缓出现!
丁当默视半晌,忽一振腕,便见那把剑已在空中划出一片明亮之光,如微风吹过湖面般漾起一片银光!
好一把“水剑”!
丁当的脸上有了满意的笑容。
他品剑时,是独自一人在一间很小的屋子里,而众人则围坐在外面。谁也不会担心丁当会私吞了宝剑,因为这三十年来,在“空剑山庄”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当他出来时,八柄有资格进入“品剑殿”的剑已确定了。
它们的剑主分别是高丽人李成珠、慕容政、“残驼”骆西、大理段圣、洛阳“剑公子”秋飞、“不归客”仇万巅、银月夫人姬小丝及宁勿缺。
李成珠年约四旬,皮瘦肉紧,个子不高,与中土人士最大的不同便是他的额头斜倾,似乎天上下雨了也不会淋湿他的鼻子,因为有前额挡着。
“残驼”骆西便是那个驼子,他的剑也如他的人一样极短,外面之剑鞘丑陋不堪。
大理段圣高大伟岸。大理段圣为皇姓,段圣自然与大理皇室有关系,但在中原武林人物眼中,他却是一个喜欢游历山水,为人豪爽仗义的剑客,他虽然不是中原人,但他在中原的朋友绝不比任何人少。
“剑公子”秋飞风流倜傥,一身衣饰华丽异常,衣袖熏香,帽子缀珠,他的剑鞘上竟嵌有九颗绿宝石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不归客”仇万巅是一枯瘦如柴的老头,一脸恶相,宁勿缺看他几眼,便觉得自己浑身极不舒服,忙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银月夫人姬小丝宁勿缺也不敢看,这倒不是她长得丑陋诡异,而是因为她太妩媚妖艳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样子顾盼生情,宁勿缺觉得她那双眸子似乎有意无意地总是扫向自己,目光柔情似水。
可有几个敢招惹银月夫人呢?银月夫人本身的剑法已是出神入化,她的丈夫银月岛岛主温孤山更是个让人谈之色变的人物,温孤山亦正亦邪,行事不可以常理论之,对银月夫人却是百般疼爱,银月夫人让他说葫芦,他绝对不敢说瓢,所以银月夫人的任性刁蛮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知趣的人都是对她避而远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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