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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三 关键时刻

人生走过数十寒暑,到了垂暮之年,回头一想,在几十年的岁月里,功过成败,总有一些“关键时刻”。别人所看到的,只是一些外相上的是非,必须经过自我的客观检讨,才能找到真正的关键所在。

我出生在江苏扬州,故乡江都是一个经济落后,教育不兴,民风淳朴的乡村小镇。我的成长背景,既没有显赫的门第庇荫,也没有风光的亲戚助威,加上从小没有上过正式学堂,更无师友同学扶持。

所幸十二岁那年,也就是一九三九年正月,我突然遇到机缘,便在宜兴大觉寺出家,接着在南京栖霞佛学院接受教育,从此得以在大冶洪炉的丛林寺院里学习、成长,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关键时刻。

说起我的出家因缘,记得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中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日军一路长驱直下,经过上海会战,很快就在同年年底攻陷南京,并且进行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当时我的父亲外出经商,在这场劫难中到底生死存亡如何,至今依然不得而知,只是当时父亲没有了音讯,于是我便跟随母亲外出寻父。

我与母亲走遍京沪一带,始终没有找到父亲的下落。就在失望之余,途经栖霞山,看到一支军队正在出操训练。我一时好奇,停下来观看。突然,身边站着的一位寺院的知客师,不经意地问我:“小朋友,你要出家吗?”

由于我从小受到外婆的影响,早有信佛、拜佛的习惯,尤其看到出家人的威仪庄严,总是心生羡慕,所以潜在意识里听到“出家”两个字,也来不及思索就回答说:“要啊!”

大约经过一小时,当我还在兴致勃勃、专心一意地看着军队操练之际,有一个人走过来对我说:“当家师父找你!”

在当时那样一个“人生地疏”的情况下,忽然说有人找我,这真是个奇迹。不过我与母亲还是随着那个人走到一座寺院前。我请母亲在寺旁一位老太太洗衣服的地方暂等,我便一个人跟着那个人走进了栖霞山寺里。

进入山门后,转了两个弯,来到一幢小楼上。只见屋内清净庄严,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感觉就像进入皇宫一样。这时候一位眉清目秀,大约三十岁的法师,对着我点头微笑,然后叫我在他面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他一连问我:“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今年几岁?”

我一时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羞,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于是他递给我一张纸,叫我把名字写在上面。我吓了一跳,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又问我:“你哪里人?”我写上“江苏”,他说应该写“江都”才对。其实说来惭愧,当时我连“江苏”、“江都”都分不清楚。

这时,师父又说:“听说你要出家,我是这里的当家师,你就跟我出家好吗?”我看他慈悲善良,当即说“好”。

答应之后,他说出家要取得父母的同意才行。我说:“我母亲就在外面。”他要我前去请问母亲,如果获得首肯,就把母亲请来和他见面。

我找到母亲,跟她说我要在这里出家了!母亲即刻回答:“不可以!”她说:“我回去之后怎么向亲人交代,怎么跟邻居说明!”

我一听,眼泪随即流了下来,我说:“我已经承诺人家,没有办法反悔了!”

伟大的母亲听我这么一说,立刻说:“没有关系,我去替你回绝当家师!”

我说:“你前去同意可以,拒绝不行!因为我也已经决定要出家了!”

于是,我把母亲带到师父面前。依稀记得,当时师父好像跟母亲说,将来他会怎么样栽培我,我的未来会如何成长、如何有前途……说得母亲也动了心,于是同意让我出家。第二天,也就是一九三九年二月初一日,我就这样剃度出家了。

出家后才知道师父的法号叫“志开上人”,他是栖霞山寺掌有实权的监院。照讲,栖霞山是十方丛林,不可以私自收徒纳众,为人剃度。但是家师告诉我,在栖霞山寺为我剃度,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实际上我出家的常住,祖庭是在宜兴白塔山的大觉寺。

当时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记得出家当天,来了很多大和尚,都是人高马大,身相庄严。其中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直保持着笑容,他代替师父为我提取法名“悟彻”,外号叫“今觉”。

出家后,第一个让师父感到困扰的问题,就是全栖霞山寺有数百名僧侣,但没有一个是十几岁小孩。虽然寺里有一所栖霞律学院,但都是二十岁以上受过戒的比丘。另外还有一间禅堂,更清一色都是青壮年的老参。

在这样的环境里,到底要把我安置在哪里呢?这一点困难当然难不倒精明能干的师父,他让我把母亲送走之后,即刻安排我住进客堂边的一间小净室里,并且找了一位书记大实法师,叫我跟随他念“禅门课诵”,学习“五堂功课”。

母亲和我离别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想,虽然我从小跟随外婆长大,和母亲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尽管如此,母子分离,还是难免会伤心、难过。只是我知道,我的前途未来,就在此“出家”一举,我也只有义无反顾了。

母亲走后的第一天下午,我在小净室里,听到外面传来高亢的吼叫声,夹杂着棍棒击打的声音,很是讶异,就偷偷地从门缝里往外观看。只见之前问我要不要出家的那位知客弥光法师,正拿着一根门闩,死命地打着一位跪在地上、负责照顾大雄宝殿的香灯师,甚至还用脚踢他。因为打的力道很大,门闩都给打断了,碎裂的木屑四处飞舞,散落一地。

那位可怜的中年出家人,一再跪地求饶。原来他在大雄宝殿里私自化缘,接受信徒的五块钱供养,因此受到严厉惩戒。当时我并未心生胆怯,只感到这也是对我的当头一棒,我知道做一个出家人,不应好名好利,不能私自化缘,所以后来佛光山的建设,点滴归公,从来没有人敢私自化缘。

到了第二天,我想师父也感觉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整天把他关在一间小屋子里,总不是办法。因此很快地就把我送到栖霞律学院,和那些比我年长许多的学长同住、同学,于是我就这样开始了将近十年苦难的丛林教育生活。

首先我在栖霞律学院就读,六年后升学到焦山佛学院。两年后,也就是我二十岁那年的冬天,我离开焦山回到祖庭大觉寺。在大觉寺期间,我做过短期的小学校长、寺庙监院、杂志主编,后来还到南京担任华藏寺住持。直到二十三岁那年,我率领了僧侣救护队来到台湾,这是我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

当时我刚接任南京华藏寺住持不久,同学智勇法师自告奋勇,要组织六百人的僧侣救护队。因为当时各地战俘、伤兵众多,死难的军民亟需救助。初时我并未动心想要参与,但在筹备两个月后,他们忽然打退堂鼓,不再组织僧侣救护队前往台湾了。

我一生最不喜欢人“退票”,因此就说:“你们不去,我去!”智勇法师欣然同意。我即刻请人从南京新街口,走了八九小时的路程到栖霞山寺,禀告当时已升任住持方丈的志开上人,说我有意到台湾。师父即刻赞成,并且叫来人带回十二块银元,以壮成行之志。

这时由智勇、惟春等同学所倡导的僧侣救护队,已经剩下不到六十人,早已不成队。所以我临时又再募集了大约一百人,但是真正上船的,只有五十多人。抵达台湾后,人数实在太少,既不成团,也不成队,同时也没有团体愿意收留我们。经过几天的投石问路,因缘实在不具,因此僧侣救护队也就只好解散,大家各奔东西了。

正当这个时候,由陈辞修(陈诚)先生主政的台湾,政治情况恶化,当局严格查管不明人员的流动,因此我也遭到警察逮捕,被关在桃园的一所仓库里。感谢孙立人将军的夫人孙张清扬女士,以及“立委”、“监委”们的大力营救,我才能九死一生,逃过劫难,并在台湾居住下来。

期间,香港的师友虽然也济助旅费,要我前往香港,可惜带钱到台湾的人没有找到我,因为当时我被政府拘留。等我获释出来之后,他已经回到香港,彼此缘悭一面,让我的“香港之旅”不得成行。

除此之外,当时也有一些不认识的信徒,辗转来信,要我前往瑞士,甚至马来西亚的佛教会,也希望有布教师前往弘法。但我都因为旅费无着,同时也自感语言不足,所以不敢贸然前往,于是我就这样安分守己地在台湾住了下来。

最初我住在中坜圆光寺,后来挂单在新竹青草湖灵隐寺,分别主编《人生杂志》,以及为台湾佛教讲习会教书,余暇时间就撰写《玉琳国师》《无声息的歌唱》等。但实际上这时候我的弘法重点,已经慢慢转移到宜兰了,在宜兰展开我的理想,到各个乡村弘法布教。

我于一九五三年春天到了宜兰,这又是我人生的另一个关键时刻。我在宜兰念佛会成立青年团体,成立文艺社、歌咏队、补习班、读书会,广泛摄受、度化青年学佛,我用连环图纸戏、幻灯片等道具辅佐传教。一些儿童、青年、妇女、有神道信仰的初机学佛者,听到我们弘法的宣传喇叭声:“咱们的佛教来了!”他们都深受感动,纷纷到我指定的地点聚集,助长了佛法的弘扬,也提升了我传教的信心。

在我所度化的对象当中,大部分都是军人、青年、妇女、学生。我除了到学校布教、监狱弘法外,同时举办乡村同乐会、佛诞游行,等等。我还开办施诊所,展开乡村的冬令救济。尤其每遇台风来袭,我率先赶至灾区,给予受灾民众关怀、帮助。我在宜兰来来去去至今数十年,虽然没有做到“万家生佛”,承蒙大家都称我一声“宜兰法师”,这也是我人生中影响深远的一件事。

当时我在宜兰、台北弘法十余年,感觉在台北受到的压力很大,因为这里的会议特别多,每次开会,人家要我参加,如果我不出席,他们会说我不跟他们合作。此外,经常有人请客,一人请客,相继地就有多人回请,常常一连十天、半个月没有回寺吃饭。如果婉拒,他们就说“你看不起我”。尤其那时来自海外的宾客很多,经常要到飞机场迎宾送客,如果不应招而至,他们又说“你不帮忙”。

为了跟大家合作,为了看得起大家,更为了应该要帮大家的忙,我经常到处应酬,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所以感觉长此以往,终非久远之计。同时,因为我和高雄也早已有了相契的缘分,我曾经多次前往高雄讲经弘法,都是千人以上的信众听讲;每次来去,聚在火车站迎送的队伍,都在几百人以上。

当时高雄的信徒,像和宜兰的信徒展开拉锯战似的,经常想出种种方法,要我南下高雄。终于,我禁不起信徒的热诚,承诺南下协助高雄佛教堂的筹建,以及帮助寿山寺的建设工程。就这样,我又走上了高雄弘法的不归路,就此落脚在高雄,成为我人生的第四个关键时刻。

我先在高雄筹建佛教堂,眼看着即将竣工,就把它交给了月基法师住持。我在寿山公园建设寿山寺,这时屏东东山寺要办东山佛学院,住持圆融尼师请我前往任教。我已经答应,但后来她向我道歉,说她所请的院长不同意我前去担任教师。

我听闻之后,一点也不介意,我知道培养人才非常重要,当时自己也已经有了寿山寺这个小寺院。所以我认为应该自己来办佛学院,这是当仁不让的事。

那时候我蜗居在只有八十坪的寿山寺,虽有五层楼高,但是两班学生有六十人,已经把各个楼层挤满,其中有一班学生还得在纳骨堂里上课。学生们不但不忌讳,甚至还对着骨灰罐的相片,和亡者建立起友谊。其中有一个公路局的车掌阿秋小姐,因车祸意外身亡,她的父母几乎每天都带水果来灵骨前祭拜,学生们也帮忙关心灵骨,同时分食祭拜后的水果。生亡同乐,也是一趣。

寿山佛学院虽小,但每年都要招生。一九六六年第三届招生时,寿山寺的有限空间,实在无法再容纳新生,因此商之于慈庄、慈惠、慈容,把坐落于高雄火车站前的佛教文化服务处出售,得款五百五十万元,买下高雄县麻竹园山坡地二十余公顷,着手筹建校舍,把寿山佛学院迁移至此,改名为“东方佛教学院”。之后陆续建设,成为今日的佛光山,这就是影响我一生的第五个关键时刻了。

其实,最初我并没有很大的志愿想建大丛林来安僧度众,再说我也没有雄厚的经济力量。之所以创建佛光山,一是因为寿山寺实在没有办法安置学生;二是当时由越南来华投资兴学的褚柏思夫妇,因为经济陷入困境,亟待救援。于是我毫不考虑,不管他们所拥有的这片麻竹园土地,是否对我有用。当时只是纯粹为了助人一臂之力,因此毅然买下佛光山现址。现在回想起来,那已经是一九六六年的事了。翌年,也就是一九六七年五月十六日,佛光山举行奠基典礼,建寺的工程于焉展开。

当时正是佛教弘扬最低迷的时期,因为“总统”夫人宋美龄女士信奉基督教,她非常排斥人民信仰佛教,所以一般公教人员就业填写个人资料表时,都不敢承认自己是佛教徒。面对这种非常时期,我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打起招牌,就把寺院定名为“佛光山”,当然是希望“佛光普照”之意。

当我买下佛光山麻竹园的土地之后,特别租了一部游览车,号召信徒上山参观。但是车子开到山下后,必须徒步走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才能上山。满车的信徒,大家都不肯下车,甚至还说:“这种地方,鬼都不会来!”

信徒情绪性的语言,我听了并不感到失望,只有请大家在车上等待。我一个人上山,花了两小时,绕了一圈回来,心想:没有关系,鬼不来,只要人来、佛来就好了。

不过,等到真正着手开山之后,才出乎意外地发现,这块土地简直无法使用。说来实在叫人难以想象,现在的不二门前,当时是两座小山、三条深沟,我请来推土机,把两座小山的土,推到三条深沟里,才勉强填出一方的平地。

最初填平的这片土地,虽然不是很大,只有十余公顷,但是因为经年累月遭受雨水冲刷,土壤流失严重,有的山沟真是深不见底。我从山下高屏溪,总计大约买了上万辆卡车的沙石,才填出现在佛光山的这块建地。

之后我又陆续收购旁边的山坡地,最初一甲土地出价一万元,到后来竟然每坪要价十万元。当时因为经费拮据,记得建设第一栋房子时,我想应该要建一间斋堂,以供大众过堂吃饭之用,但是限于经费不足,我交代工人,只建八尺高就好,以节省经费。

当八尺高的墙砌好,窗户也有了,正要建屋顶时,一位叫吴大海的先生忽然捐献新台币十万元。我立刻把八尺高的斋堂增高为十二尺,但是窗户已经做好了,怎么办呢?当时我就说:“那有什么关系,就在窗户的上面,再加设一层窗子,不就可以了。”所以现在佛光山的旧斋堂,一层楼的房子有两层窗户,这在建筑学上,也算是奇事一桩。

为了感谢吴大海先生的捐献,我把东山所建的水塔,取名为“大海之水”。佛光山开山初期,将近二十年内,都靠这个水塔蓄水,供应数百人饮用,不但解决山上大众的用水问题,也让草木生光。另外,在佛光山建设之初,统一的吴修齐先生、南丰的潘孝锐先生、虹牌油漆的张添永夫妇,对山上的资助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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