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大婚,普天同庆,这样的场面无论如何也是少不了女帝的。
当女帝着着素白腾龙锦袍被柏玉扶着出现在所谓的“家宴”之上,一个个眼里写着的不仅仅是震惊。
那满头的青丝,竟然在一夜间尽数白了去!
以往都在揣测,女帝与帝君不和,如今漠涟要求和亲,女帝无奈答应,帝君被迫应承。为此,女帝竟然为帝君一夜白发,可见其二人之情深。
那女子面容惨白,仿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白日里便又传言,说女帝病危,如今看来,女帝为帝君,不仅仅只是白去了满头的青丝,心里的不痛快显而易见。
这天下,任是女子都不可能清清淡淡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娶别的女子,而无动于衷吧。何况那个女子还是这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她素来自负,一身清冷傲骨,又怎么能够咽下这口气?
可是,她素来良善,以天下为重。咽不下,却不能不生生咽下去!
是以,便只能任由自己白了青丝,身心俱损。
纵兮望着款款走来的女子,心脏忽地停止了跳动,一口气哽在胸口,翻腾着,却怎地都吐不出来,沉得整个胸膛都犯疼。
藏在袖间的十指握着,“咯咯咯”地作响,这一步是错了么?竟然把她逼成了这副模样!她到底为何,竟就这般执着,那样通透的她,难道不明白他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她亲口给出的答案?
而她,宁可把自己逼成这样,也不愿意告诉他!
“恭迎女帝!”众臣拜下。
“免。”薄唇轻启,女子一如从前的雍容华贵,丝毫看不出那苍白的容颜下是如何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子棠隔着一丈的距离,静静地立在那处,定定的眼神落在纵兮身上,淡雅一笑,道:“帝君。”
“女帝。”纵兮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上前扶了子棠与他一起坐于上位。
子棠眼风一扫,淡淡扫过静坐一旁的红衣女子,那一袭嫁妆,刺痛了眼眸,终也不属于她的。
一旁宁桐蹙了蹙眉,目色有些沉郁。扶风沉了沉目色,一闪即逝的复杂,终究也只能装作毫不在意。扶苏脸色煞白,藏在袖间的手指紧扣,修整得工整的指甲深深地嵌进皮肉。
荀漠紧抿薄唇,只觉心口莫名地疼得厉害,他还是伤害到她了么?她爱他竟也到了这个地步?
“今夜晚宴,乃为家宴,众爱卿不必拘礼,且举杯共饮吧。”子棠拂了拂广袖,举起酒樽。
纵兮睨着子棠,浅浅地笑,人前,他们之间还是要假装琴瑟和谐。
子棠一转眸,便是撞上纵兮清雅的笑容,尔雅的模样,如水的目光,仿似又回到了在槐阳城的时候,他总也是这般静静地望着她,满目情深。
而如今,这一切,只有各自明白,皆是假的。
“女帝素来不饮酒,可以茶代酒。”纵兮望着子棠,浅浅开口,声音清泠和煦,听在子棠耳中却分不出情绪。
子
棠淡雅一笑,并未放下酒樽:“今日帝君大喜,朕替帝君高兴,小饮一樽,无碍。”
纵兮的目光暗了暗,眉目微蹙,睨了对面那素雅的女子片刻,终于也只不动声色地一笑,一敛眼帘掩去满目的复杂。
说是小饮一樽,到头来却是一杯接一杯。子棠只觉这酒果然是好东西,一樽樽下去,原是沉郁的心情,终于松缓开来,便是沉重的身子骨,此刻也有些飘渺。胃里面暖暖的,驱走了满身的寒气,令这一副即将腐朽的身骨逢了春。
“栎儿曾以为我漠涟胭脂乃是****,后来听闻女帝舞姿倾绝天下,能作梨上舞,不知今日栎儿可否一睹女帝风姿?”朗栎缓步走到宴席中间,向女帝行大礼。
热闹的气氛在顷刻间安静得诡异,气氛竟也一下子凝重起来。
子棠端着酒樽的手微微一颤,洒了几滴酒水,嘴角的浅笑一滞,随即不动声色地盛开来。
在座的,有些人面色已然不是很好。这个漠涟的公主未免过于大胆无礼,女帝至尊,如今岂可与昔年相比,她竟然公然要求女帝作舞庆幸!
因着酒水的缘故,清丽苍白的脸上晕染开魅惑的绯色,眸光流动,缱绻溢彩。子棠抬了抬眼皮,如丝眉眼淡淡扫过一侧的纵兮,从容开口:“今日朕身子欠妥,怕是不能亲自作舞。”
“女帝怕是早已忘记了吧,朕这些年也还从未见过女帝舞姿呢。”纵兮盈盈含笑,望上子棠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挑衅。
盛名之下怕只是一场虚空罢。
纵兮举着酒樽,等待子棠回应。
子棠浅浅一笑,目光落在一处,轻启薄唇:“许儿,朕前些年教导你的惊鸿舞,如今可有熟练?”青音昔年最富盛名的便是一舞惊鸿,如若这她都不会,岂不是早已被槃良的那些旧贵识破。不曾想,他竟也在这里候着她。只是,终究是要让他失望了罢。
云相许这些年待在她身侧,与扶苏走得近,她也自是真心疼惜她,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自己所长自然是要传给她。她喜欢惊鸿,她便是耐着性子传了她惊鸿。
现下,竟要她来解围了。
“回婶娘,许儿应该可以的。”自幼心思通明,自是知道女帝的意思。
子棠的笑意盛了盛,目光愈发地柔和了些:“嗯,你身子虽是轻盈,却不及朕的身手,梨上舞便是作罢,且现下舞一曲,如何?”
“喏。”相许从容应下,若是梨上舞,她确实舞不起来,只是平地而舞,不在话下。
纵兮的目光暗了暗,他的阿衿他从来没有教过她舞蹈,便是普通的舞步,她都不可能踩出点,莫说是天下极难的惊鸿。
他的阿衿定是不会的。
相许退下去换衣,走过扶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扶苏的衣襟,迅速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盯紧了女帝,她快不行了!
扶苏冲她一笑,给她一个了然的神色。
外
人皆以为,她云相许会是内定的太子妃,只有扶苏和她自己明白,感情这个东西是强求不来的。一起长大,因为太过熟悉,是以产生不了男女之情。而他心里想什么,她这个知己,当然不会不知道。
女帝那样的女子,一生兵戎,一生华贵,大概有念想的不仅仅只是他一人吧。真是可惜,这天下偏偏谁都可以有念想,唯独他不能。而她,没有任何办法。
相许速步退去。
子棠敛了敛神色,脸上的热度愈发地烧起来,身体里面的燥热也不太容易控制。不禁痴痴笑,朝暮之间,冰火之别。她终究不能就这样撒手而去,最终还是活过来了。
昨晚,她本是心里难过,找不到突破口,只能让自己伏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保持着惯常的冷静。可是,她也不知道怎地就爬不起,等到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根本已经僵死了一般。若非秋韵用自己的温度暖着自己,此刻,这一场喜宴怕是要换成了国丧。
抚了抚额头,该是离开的时候,再不离去,怕是要控制不住了。
放下手中的酒樽,子棠掀了掀眼皮,长臂一伸,指向扶苏:“苏儿,母亲有些不适,扶母亲回去。”
扶苏神色微微一滞,看她那样子,显然是不甚酒力,现下便是醉了。
众人望着女帝那一脸绯色,皆是以为她不甚酒力,任由扶苏搀扶着她离去,不敢挽留。
纵兮望着那少年与那女子离去的背影,目色沉了沉,火红的眸色妖冶起来,有些骇人。
月色洒下来,皎梨飞扬,铺成天地的寡淡清香。
少年恭谨地搀扶着手中的女子,不敢有丝毫的逾越,仿似前些日子挑衅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苏儿,你先下去吧,让母亲一个人静一静。”到了殿门处,子棠推开门,将扶苏止在门外。
扶苏敛了敛眉,目色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无声应下。
子棠浅浅一笑,方才他那一滞,她还真是担心他会与她犟。不过幸好,他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