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子棠伸手抚上纵兮紧蹙的眉头,轻轻舒揉着:“仇恨如此可怕,阿洛千万不要去恨,无论何事都不要去恨,恨只会让自己悲伤。人活一世不易,我们不当仇恨,自己开心才是最为重要。”
子棠的目光最后落在韶韵消失的方向,那个蓝衫男子定是爱着自己的母亲,然而母亲却为了黎先生而如此绝决。一世的情感,皆是付之东流,若不恨,很难。
母亲,也是个悲情之人,黎先生如此清冷,对于母亲的在乎,他是如此冷漠,甚至神色愈发森然,他不爱母亲,绝对不爱!
如此想来,有一个爱自己的人,恰好也是自己所爱的人,这该是多么幸福又幸运的事情。人世间最大的完满,不过如此。
“阿洛,”子棠握上纵兮的手,十指交叠,她婉婉而笑,目色里清明却是莫大的慎重:“一生一世一双人,相聚白首不相离。”
“如此,可好?”
月色拢在这个女子身上,一袭白衣,白衣甚雪。如缎的青丝铺陈在身后,皓月般的肤质,眉角开得妖艳的海棠花——这个女子乃是人家尤物!
薄唇轻启,字字清泠。
她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相聚白首不相离。
她问:如此,可好?
有那么一瞬,望着子棠满是慎重的笑靥,纵兮的呼吸滞了滞,他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认真?!
兴许是这样的狂喜来的太过突然,又或者是他从未指望过子棠会亲口说出这样的言语,是以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时之间竟也怔住了。
“吾妻。”
“阿衿。”
纵兮笑得温润,微启薄唇,咬字铿锵,掷地有声。
“吾妻,阿衿。”
喃喃张口,再次重复,两厢凝望,心思空明。三个断句,四字重叠,别无他言,胜于万语。
子棠的笑靥舒展开来,如此的承诺,胜过所有的甜言蜜语。犹记得那天,他说待到一切安妥,他定会娶她为妻。那个时候,作为一个女子,不是没有悸动。只是,那时却是以为他只是因为宁梧的托付,是以所有的悸动沉淀下去,酿出了心寒。
而如今,还有什么值得郁结于心?
纵兮望着子棠,亦是笑得散尽阴霾,原来两情相悦竟是如此舒心。那些过往的暗自较劲,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幼稚,只是自己想着,便是都觉得好笑。
子棠浅浅笑着,笑意虽浅,却是眉角眉梢都能沁出喜悦。
如此一对璧人,任谁看了都会惊羡。那厢,朗栎只是怔怔地立在原处,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喘动,甚怕惊扰了这一对璧人的谈话。
羡慕之余,自然有莫大的失落,但凡女子,都是希望有着这样一位天人一般的夫君。纵使尚不明白情为何物,单从私心而言,心里都有些许的嫉妒。
“还我鞭子!”朗栎伸出手来,没有办法走进他们二人之间,只能用如此笨拙的方法了。
本来是过来寻找他们二人,圣花之舞已然开始,却缺了这两位远至的客人,父王派人出来找,她便也是自告奋勇了。不曾想,过来这里先是看到一幅本不该由她看见的画面,紧接着又上演了一场无疾而终生死之战。
如此,一场皆比一场震撼,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那种震荡灵魂的感觉依旧清晰如故。
纵兮浅笑,有礼地奉上属于朗栎的长鞭,道:“方才多谢公主,此等恩情,日后在下定会还上。”
朗栎嘟了嘟嘴,一把夺过纵兮奉上的鞭子,扬了扬眉,朗着声子到:“切,你也不必在下在下的称呼自己了,论身份你我是平等的,公子兮的大名在我漠涟还是有所耳闻的。你是洵夏王子,我是漠涟的公主,我们身份上谁也不输给谁,你不必拿着你们中原的礼数来应对我们漠涟人,我们漠涟不在乎这些。”
朗栎自幼生活在草原大漠,性子爽朗,心中虽有感慨,却是立马忽视了,说起话来是一副漠涟男子的豪爽。
“如此……”纵兮的笑意盛了盛:“公主说得甚是,那么纵兮也免了这些俗礼。”
“嘿嘿,”朗栎呵呵痴笑:“果然是名不虚传,公子兮不负天下第一美人之称,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漂亮的男人,你即便是带着面具都是漂亮的,比若兮姐姐还要漂亮!”
纵兮的笑意柔了柔,这个女子称呼若兮为“姐姐”,本以为因着朗格的关系,朗栎或许与若兮不合,现下看来是他多虑了。
“若兮姐姐是我们草原上最漂亮的女子了,父王宠爱她,二哥也喜欢她,可惜她心里只有大哥。我也最喜欢若兮姐姐,每次二哥欺负我,只有姐姐才能制得住二哥,嘿嘿……”
朗栎兴奋起来,完全忘记了先前的恐惧与不悦。
“我叫朗栎,你可以叫我‘栎栎’,若兮姐姐也叫我‘栎栎’。你放心,我是个很正直的人,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会当作没看见的,谁也不会告诉,若兮姐姐也不会告诉!”
朗栎突然指天发誓,她虽然年纪尚小,却也是聪明伶俐的少女。
“这位姐姐长得也很好看,你们中原人都是长得这般好看的么?”
朗栎望着纵兮,眼里满是憧憬,这样的期待可以放出光来,她是这般地单纯。
面对这个问题,纵兮的脸色很为难地黑了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少女。这个少女眼里放着光芒,分明是在说“你一定要告诉我是的哦,栎栎可以肯定你们中原人都是很美的!”,然而事实却不是。若是回答真话,定是要打击了这个少女。若是骗她,有一日她发现真相,一定会更加失落。
“有机会,公主自己去中原看看不就可以了么?”子棠嗤笑,这少女原是如此可爱的。
“好啊好啊!”朗栎扑过去一把拉住子棠的手:“姐姐以后有机会要带我去,要偷偷的哦!”朗栎刻意放低了声音,说得甚为神秘紧张。
“一定要偷偷地,父王说中原人都是坏人、是魔鬼,吃人不吐骨头,他不让栎栎出去玩耍!嘿嘿,我就知道父王是骗人的,你看你们一个个都是这般好看,那里像魔鬼了,二哥他才是坏人呢!”
纵兮嘴角勾起一抹不经人意的弧度,看来朗格在这位少女心中的形象不甚好,少女竟把他父王口中的“魔鬼坏人”与朗格等同起来了。
“好。”子棠与纵兮对视一眼,浅浅地笑开来,并未多置一词。
他们二人自是知道,漠涟国主口中的“坏人魔鬼”自然不是朗栎心中所认可的那般。漠涟国主认为中原人吃人不吐骨头,似如魔鬼一般,这样的比喻还真是一点不差,那些政客谋士为自己的主子效力之时,不正是不择手段、阴谋算尽的么?!
那些因为朝堂政见,因为权势利益而死去的人,怕是真的不能数尽。在这样的乱世,如何生如何死,还真是个谜。
子棠有意让他云纵兮避开这人世的杀戮,只是她却不知,他早已染红了双手。他的门客,那些谋臣死士,为了他云纵兮皆是机关算尽、杀伐决绝。那些死去的人,那些终结的生命,那些留在看不见的地方的血,他虽没有亲手杀人,可是这些罪孽也该是算在他云纵兮头上的。
这些杀戮,早就染了灵魂,再也回不去当初的温润。
“姐姐最好了!”朗栎欢呼了,心下盘算着日后如何跟着他们跑出戈洛库草原。
“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今日之事绝对不能再告诉任何人哦,尤其是公子兮的真实身份。你知道有很多要害公子兮,名气太大,总是有人会妒忌的。”子棠笑得温婉,这少女聪慧,却还是要强调三分:“你也看见了,方才就有人冲着来了,所以绝对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了。”
“那是那是!”朗栎应得甚快,表情慎重,恨不能把心掏出来以表自己的坚定。
子棠笑着望向纵兮,是要得到纵兮的应允。她见识过纵兮如何对待那些听了不该听的话、或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的人,记忆
的剥夺,不但会损伤剥夺者的灵力,更会损伤被被剥夺者的精气。这样的损耗极有可能影响被剥夺者的寿命,而这个少女是如此单纯,她不想伤害她。
可是,这一切还是要取决于纵兮。
纵兮浅浅一笑,没有言语,却是应允了子棠。子棠的意思,他自是明了,后来的强调不仅是为了提醒朗栎,更是为了不让他抹去她的记忆,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子棠是在保护朗栎。
明知道只有忘记才能真正保守,然而子棠的要求,他从来都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况且,这个少女如此聪慧,事到如今,多话如此之多,她竟然没有涉及到方才的事情。如此,她也算是伶俐之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
“在下白凤,公主日后若是说起来,可以如此称呼在下。”纵兮提点朗栎,“阿洛”这个名字只属于子棠一个人,不是云纵兮,他便是白凤。
“好好好!”朗栎连连点头,应得甚至急速。因着子棠答应有机会待她去中原玩玩,她是高兴过了头,已然顾不上其他,其他都再不重要。
三人赶到雁丘的之时,舞会已然进行了大半,最后一舞是若兮的压轴。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舞台之上,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从黑暗中而来。
然,终究还是有人在等待他们的归来,今日是圣夜,有远客的祝福甚佳。
漠涟国主见着纵兮过来,远远地便是起了身,走下王座,准备亲自相迎。这倒不是待远客必须的礼节,活了这么多年,方才纵兮眼里的威慑,他自是感受得到。那一只股无形的强大的威势,这样的气场甚至压过了他——一个虎狼之国的国主!
那么,这个人定是不容小觑的!
纵兮浅笑着迎上去,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了,他目前不过是个旅者,威势已然施过,这位年迈的国主断不会再有所窥思。
“先生终于来了,若是晚了,怕是要错过我漠涟最为精彩的一刻。”老者对纵兮用的是尊称,算是对他的敬重。
“君上严重了,在下不过是一介布衣,断不能的君上如此称呼。”
“哈哈,”老者朗声笑道:“无妨无妨,先生不必拘泥于这些,在我漠涟只尊崇勇士,今日先生的身手寡人早已见识过,一声‘先生’还是当之无愧的!”
“来来来,请于上座,一起欣赏我大漠之花的绝世圣舞。”
国主亲自将纵兮与子棠引到王座右侧的空位之处,那里是专门为这两位远客准备的,这个位子仅次于国主的地位。
纵兮浅笑,不予推辞。
老者见纵兮并未拒绝,心中愈是欢喜,连着纵横沟壑的老脸瞬间有柔和了几分。朗格有大争之心,纵观整个西云,他朗格有勇无谋,断不可能取得天下。依着这位玄衣男子,若是可以结交,日后或许可以将朗楦从槃良带回漠涟。有朗楦在,漠涟也可万世太平。
坐定,年迈的国主让人奉上酒水与鲜果。
漠涟的葡萄是天下最为甜美的,漠涟的葡萄酒更是闻名西云,堪称得天上琼露。
纵兮举樽远远地敬了漠涟国主一杯,算是对他的敬重。一低眼,却是看见子棠手中拿的亦是美酒,不禁蹙了眉,二话没说直接夺了子棠的酒樽,换了碗,为其斟满了马奶。
子棠怒目瞠了一眼纵兮,表示自己的不满,随即灌了一口马奶,险些呛到。不过回味片刻,却又贼贼地笑起来。
纵兮的表情滞了滞,顷刻间明白过来,端起那碗马奶稍稍闻了闻。随即蹙了眉,果然没错,此是马奶酒!
子棠之前没有沾过酒,虽然这些酒的性子不烈,纵兮却依旧不敢让她多喝。如若她真的喜欢,他可以陪她慢慢尝试。
纵兮唤来侍者为子棠换了真正的马奶,这才放心地继续观舞,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是莫大的满足。
而那厢子棠却是满腹幽怨,薄凉的面具掩去了一脸的不悦与气愤,可怜的女子只能在心中反复拍打纵兮发脑袋。
目光落在舞台上,那里只是若兮一个人的舞台。曼妙的身姿,出神入化的舞步,纤弱有力,轻盈飘逸,这是大漠所没有的风姿。
若兮被漠涟的百姓奉为大漠之花,有与格桑花媲美的意寓。
此刻,她舞动在舞池之中,月色拢在她身上,空灵得真的宛如格桑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