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涛扑倒在地上,背部的伤又迸裂了,血液正濡湿背部,失血过多让他觉得晕眩,至于痛疼,全身早已麻木得没有感觉了。蔡隽峰的人也许很快就会找来,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透支过度的身体提不起丝毫力气。
“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白**子短靴移动到他眼前,蔡文涛吃力的仰起脸,正对上一张明艳绝伦的脸庞。
舒娅眼睛睁得滚圆,弯下腰盯着那张布满血污的脸看了半天,才迟疑的喊:“大哥?”
蔡文涛咧了咧嘴,头又无力垂下,舒娅站在他身旁犹豫一下,抬脚快步离开。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蔡文涛苦涩扯一下嘴角,怨不得别人见死不救,自己有负于人在先,幸好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也不存在失望。
过了一会儿,一辆车子开到他身旁停下,车门打开,蔡文涛认命的闭上了眼,耳畔却传来舒娅的声音:“大哥,你自己也使点儿劲,不然,我扶不动你呀。”
蔡文涛把脸埋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心中默念:是不是幻觉,是不是幻觉?
舒娅伸出指头在他后脑勺上戳了戳:“晕了,还是死了?”见他还是没反应,她趁机在他身上踩了两脚,“先出口当年的恶气,反正你现在晕了不会知道。”
蔡文涛终于确定不是幻觉,艰难的支起上半身,抬起一只手:“你……”
舒娅抓起他的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恶声恶气:“你什么你,起来!”
蔡文涛借力挣扎爬起,大半个身躯倚靠着她,两人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挪到车门旁,舒娅把他往车后座一扔,揉一揉被压得酸痛的肩:“沉死了,跟猪一样。”
还跟以前一个德性,嘴巴不饶人,蔡文涛却觉得亲切,昏昏沉沉躺在车后座,听见她说:“伤得不轻,送你去医院吧?”
“不,不行,”蔡文涛慌乱,“别、别让蔡隽峰找到我……”
“什么?”舒娅震惊,“你的意思是二哥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蔡文涛答话,她打开车顶灯仔细看他,只见他呼吸急促,两颊**,似乎正在高烧中,她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
蔡文涛猝然抓住她的手,语气悲切:“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求求你,别把我交出去……”
舒娅怔怔看他片刻,最后,无可奈何的“唉”了一声,匆匆坐入驾驶座,启动了车子。
蔡文涛一直在做恶梦,一会儿梦见自己被火烧,全身灸痛;一会儿梦见自己被泡在结冰的寒潭里,冷得心肺纠结痛楚;忽又梦见父母被关在牢笼中呼救,接着梦境又变成妹妹被拖入精神病院,他忍不住失声痛哭;梦中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蔡隽峰拿枪指着自己的脑袋,优雅微笑,慢慢扣动扳手……
“啊——”蔡文涛惨烈大叫一声,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稍稍平定一下狂乱的心跳,他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宽敞的卧室,厚重窗帘低垂,室内光线昏暗,分辩不出大概是什么时间,舒娅盘腿坐在床脚旁的地毯上,手上握着一把纸牌,口中念念有词:“单、双、单……”
“你在做什么?”蔡文涛声音嘶哑。
舒娅眼角斜挑,阴恻恻一笑:“我正在考虑是把你送给二哥呢,还是把你卖给二哥。”
听她这么说,蔡文涛倒也不觉得惊慌,如果真要把他交出去,早就交了,她只不过嘴巴上说说狠话而已。虽然一直在昏睡中,但迷迷糊糊间也曾感觉到有人喂自己喝水吃药,拿冰袋给自己冷敷降温,看见她漂亮眼睛下的两个大黑眼圈,显然是因为通宵照顾自己所致。
“谢谢你。”他诚挚道谢。
舒娅无趣的扔下纸牌:“这类空话还是少说点好,你昏睡了一天一夜,都梦见了些什么呀,一下子喊热,一下子喊冷,一下子又喊爸妈、阿敏,哭得跟个孩子一样,九叔和阿敏没事吧?”
蔡文涛没有答话,快速检查一下自身的情况,衣服已经被全部脱光,上半身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凌乱的裹着一层纱布,显然,替他包扎伤口的人不太善长给人裹伤。
“我的衣服呢?”他急切问。
舒娅嫌弃扫一眼他裹满纱布的身体:“用得着遮遮掩掩嘛,就你现在这副木乃伊的样儿,白送给我看,我都没兴趣。”
蔡文涛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舒娅又看看他,记忆中,他向来注重仪表仪态,即使再怎么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时,他的确称得上风度翩翩,优雅从容。可眼前的人,头发枯黄,眼窝深陷,苍白削瘦的脸庞几乎青筋毕露,脸颊上还有於青,全身伤痕累累,想来必定吃了不少苦头。
舒娅心一软,决定不再打击他:“你那些衣服沾满了血,又脏又破,我全堆在盥洗室里了。”她递给他一件宽大的女性睡袍,“我这里没有男人的衣物,你先将就一下吧。”
“谢谢。”蔡文涛接过睡袍,因为身有重伤,他的行动笨拙缓慢。
舒娅替他把睡袍披上:“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狼吞虎咽喝下两碗菜肉粥,蔡文涛还有些意犹未尽,一抬头,见舒娅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他面露赧色,扯了两张纸巾擦拭一下唇角,模样虽然狼狈,举止倒不显粗鲁。
“你——”心中的疑问太多,舒娅清理一下头绪,先把最关键的那个提了出来,“你和二哥之间出什么事了,九叔知不知道?”
蔡文涛讶然:“你回本城多久了,难道没有听到一点传言吗?”
“遇到你的那天,我才刚回到本城,之后,”舒娅撇一下唇角,很不甘愿的说,“又怕你死在我家里,就一直守着你不敢离开。
“哦,”蔡文涛有些歉意的笑了笑,“说起来,事情很简单,我和蔡隽峰之间的继承人争夺仗,他完胜,执掌家业,我惨败,流亡逃命。”
“你的意思是说,”舒娅蹙眉,慢慢消化自己所接收到的信息,“二哥接管了九叔的位置,然后,要取你的性命,所以,你现在处于逃亡保命的过程中?”
蔡文涛点头:“差不多就这意思吧。”
“你开玩笑吧?”舒娅以鼻嗤之,“家族内斗残酷无情,我可以理解,但再怎么狠,也不过是让你一无所有、沦落街头罢了,难不成还能下达天涯追杀令,不死不休?你以为这是在上演《上海滩》现实版,还是《大上海1937》?更何况,两个都是蔡家的儿子,九叔根本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蔡文涛淡淡一笑,眉宇间有些悲凉之色,“我爸昏迷不醒,而我现在的身份是通缉犯呢?”
“通、通缉犯?”舒娅张口结舌。
“是呀,通缉犯!”蔡文涛重复强调,笑容惨淡,“罪名是谋杀亲父未遂。”
舒娅怔怔看着他,半晌,她长长吁一口气,问:“能不能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对我说一遍?”
蔡文涛迅速扫视她一眼:“你相信我?”
“大哥,”舒娅叹一口气,“你是人,不是畜牲,虽然有点混帐,但我觉得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谋杀亲爹的程度。”
蔡文涛哭笑不得:“谢谢夸奖。”
他把大致情形对舒娅说了一遍:因为当年的那一场赌约,蔡九对蔡文涛彻底失望,再加上不满蔡文涛与周越藕断丝联,父子俩一度闹得很僵,最终,蔡文涛搬出蔡家大宅,公然与周越同居,蔡九一怒之下声称与蔡文涛断绝父子关系,自此,父子俩长达半年之久没有联系过。直到一个多月前,阿敏打电话告诉蔡文涛,母亲受伤住院,他匆忙赶到医院去看望。从蔡太太的哭诉中,蔡文涛得知父亲终于决定更改遗嘱,指定蔡隽峰为家业继承人,为此,父母之间产生了争执,两人拉扯中,蔡太太不慎从楼梯上跌下来,导致小腿骨折。蔡文涛不忿母亲受伤,怒气冲冲回到蔡家大宅找蔡九理论,谁知,他刚进入书房就受到袭击,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后,”蔡文涛说,“看见爸爸一动不动趴在身旁的地上,后脑勺流了一滩鲜血,而我手上握着一个沾血的石雕工艺品,我正想看看他还有没有气息,这时,叶青松和家里的几名佣人推门冲了进来,随后,阿敏也冲进来,她只看了一眼现状,就失控的尖叫不止。”
“怎么会这样?”舒娅口中喃喃,擅抖着抓起杯子猛灌一口凉水,才让混乱的心绪平静了一些,“九叔、他有没有生命危险,还有阿敏,现在怎么样了?”
“你问的这两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还有我妈,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蔡文涛低下头,垂眸掩住眼底的浮光,生死不明的那个人毕竟是自己亲生父亲,教导爱护自己二十多年,不管心中曾经有过多大怨气,如今只剩下关切与担忧。
“那,后来呢?”舒娅问。
“后来,”蔡文涛苦涩笑笑,“我顺理成章的成为意图谋杀亲生父亲的嫌疑犯,被隔离调查,除律师之外,不允许任何人探望,我的律师告诉我,所有证物和证词都直指我有谋杀行为,而事发那天,恰好我爸约了他的律师,准备去办理新遗嘱的公证手续,这么一来,我的作案动机也成立了,而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人只有我爸,他却一直在昏迷中,也许永远不会有清醒的那一天了。”
“所以,”舒娅抿了抿干涩的唇,“你就逃了出来?”
蔡文涛点头:“一旦罪名成立,我大概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活着走出监狱了,背着这样一个杀父罪名糊里糊涂的死去,我实在不甘心,死也不能瞑目,我自残身体,利用被送往医院就医的机会逃出来。警方发布了通缉令,蔡隽峰也派出大量人手追查我的踪迹,并以重金悬赏有关于我的线索,理由很冠冕堂皇,要让我这个禽兽不如的杀父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东躲西藏、四处逃窜,直到昨夜遇见你。”
“或许,”舒娅犹犹豫豫的劝说,“你应该再耐心等等,说不定九叔很快就能清醒过来呢?”
“呵——”蔡文涛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你以为蔡隽峰会让我爸有清醒过来的机会吗?”
“为什么不会,”舒娅断然反驳,“二哥和你一样,也是九叔的亲生儿子啊!”
蔡文涛讥诮的冷笑:“四年前,关于恒叔和恒婶的那份报导,其实我当时查到是叶青松暗中一手策划,因为他和我关系密切,如果揭发出来,别人只会以为是我指使他这么做,而且,我自己也以为他是好心想帮我,只不过用错了方法,就替他遮掩住这件事,之后,爸爸不再信任我;我和楚杰打赌的事,一开始,也是叶青松告诉我,说发现你和楚杰关系亲密,建议设法让你迷恋楚杰,这样,既使你拒绝继续维持和我的婚约,蔡隽峰也不可能有机会娶到你,事发那一天,爸爸和蔡隽峰及时到达车祸现场,并非完全是巧合,从那以后,爸爸放弃了我,转而大力栽培蔡隽峰;而这一次,我之所以会是今天的局面,叶青松的证词起了很大作用,当一切成定局,我才明白,原来他一直是蔡隽峰的人。”
舒娅脸色渐渐泛白, 口中却依然固执的喃喃:“我不信,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蔡文涛正视舒娅,神情坦荡:“之所以告诉你这一切,我并非是想为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开脱,错就是错了,我应当承受因为错误而带来的惩罚,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蔡隽峰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别再说了!”舒娅转身冲出了房间。
蔡文涛平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扶着墙慢慢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缕阳光穿窗而入,舒娅坐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望着一株明艳似火的木棉花出神,午后的斜阳照在年轻美丽的少女身上,纯净恍若不染一丝尘埃。
他蹒跚走进盥洗室,果然看见自己那堆血衣扔在墙角,把沾血的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设定好程序后,他又爬回到床上,必须抓紧时间养精蓄锐,过完这一刻,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安稳睡上一觉。
……
蔡家虽然算不上世家望族,却也是新兴富豪名流,豪门辛秘之类的八卦,最让人热血沸腾了。舒娅只在外面转了两圈,就打探到了最近热门话题——蔡氏版豪门恩怨的全部内容。所有内容概括起来无非是:父亲偏爱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原配之子不忿家业大权旁落,蓄谋杀父未遂,导致老父成为植物人,事发后越狱潜逃,最无辜的是蔡家小姐,因为亲眼目睹兄长杀父,一时刺激过度,精神失常了。当然,故事中蔡隽峰更多的是以有情有义的正面形象出现,而蔡文涛则是整一个自私自利、残忍无情的二世祖形象。
舒娅驾车漫无目的瞎逛,尽管以往一向与蔡文涛不合,但凭着直觉,他似乎并没有说谎。然而,她从小就与蔡隽峰相识,他一直待她很好,就像是一个真正爱护妹妹的兄长一般,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假象,她实在无法相信一个人的伪装可以持续十多年之久。
不知不觉,车子行驶到了蔡家大宅门前,舒娅走下车,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来这里做什么呢,就蔡文涛所说的那些事直接质问蔡隽峰?这样一来,势必把蔡文涛的行踪给暴露了,再怎么不喜欢这个人,他毕竟是九叔的儿子,阿敏的哥哥,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往绝路上推他一把的事情,舒娅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正呆怔出神间,突然听到有人欣喜的喊:“阿娅!”一辆轿车不知何时已停在身后,蔡隽峰从车子里出来,笑容温润,声音柔和,“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傻站在门口不进去?”
高素文和叶青松紧随其后,相继下车,脸上均有久别重逢的欢欣笑意。
舒娅不由眼眶泛红:“二哥,我昨夜刚回来,听说、听说……”
蔡隽峰脸上有了凝重之色,抚慰般轻轻拍了拍舒娅的肩:“进屋去说吧。”
一进房门,舒娅就迫不及待的问:“二哥,外面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九叔和阿敏究竟怎么样了?”
蔡隽峰并没有答话,先吩咐佣人送一杯奶茶给舒娅,还记得她一向爱喝这种甜腻的饮品。然后,不慌不忙打量起她,阔别四年,她脸颊两侧原本粉嘟嘟的婴儿肥已消尽,褪去清涩,开始展露出成**子的绰约风情,薄削的短发又令她显得有几分俏皮。她的眼眸干净如昔,并没有因为曾经受过情伤,而变得愤世嫉俗或哀怨尖刻。他一直都明白,她的心思比他们任何人都要简单纯净,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他所不愿意伤害的人,第一个便是眼前这个女孩。蔡隽峰心中暗暗叹息:回来得真不是时候!
“二哥?”舒娅疑惑盯着他。
蔡隽峰微笑一下:“阿娅,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舒娅不明所以,他对她说过的话多去了,谁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话。
“蔡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掺和进来,像以前一样,每天开开心心就好。”
舒娅愣愣看着他,蔡隽峰又微微一笑,仿佛还把她当作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短发。
舒娅缓缓低下头,脊背升起阵阵寒意,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用温暖的眼光看着你,对你
说着关切爱惜的话,一转身,却可以毫不留情的伤害你、利用你。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抬起头,小心翼翼问:“我可以看望一下九叔和阿敏吗?”
“他们都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舒娅不解的皱了皱眉,突然脸色煞白,“你是说九叔和阿敏已经、已经……”
蔡隽峰笑:“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爸爸昏迷不睡,只能留在医院里维持住呼吸和心跳,阿敏的病情很不稳定,在疗养院里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 他拿起车钥匙,“如果你急着见他们的话,我现在就陪你过去。”
“蔡先生。”一旁的高素文急忙喊。
蔡隽峰看她一眼,并没有避开舒娅的意思。
高素文提醒:“您今晚要宴请几位重要客人,对方已经在前来的路上。”
蔡隽峰若有所悟,迅速扫视一眼舒娅,她正眼巴巴望着他,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 ,他略一思索,说:“阿娅,让阿松陪你去看望爸爸和阿敏,好不好?”
舒娅连连点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她只在意能不能见到想见的人,至于谁陪同她去并不是重点。
车子沿着车道缓缓驶出,与此同时,另一辆子驶入大门,透过车窗玻璃,舒娅看见蔡隽峰的一位重要客人从车子里出来,夕阳的金色光茫洒落他周身,俊美脸庞与英挺身姿笼罩在一圈淡淡光晕中,恍若一道完美无缺的影幻。
舒娅猝然感觉晕眩,抬手按在额前,闭目凝神片刻,再睁开眼时,车子已经行驶到大门口,她回过头,远远望着他。若有所感般,楚杰转首看一眼正在驶出大门的车子,深色玻璃阻隔了他的视线,稍作迟疑,蔡隽峰已热情迎上前:“楚少,欢迎光临寒舍。”
车子驶出很长一段路,舒娅松开紧握住衣摆的手,才发觉汗水已浸透了衣摆的一角。
“蔡氏企业和楚杰有生意上的合作关系。”面无表情开着车的叶青松突然出声。
舒娅用力擦拭掌心的汗水:“楚杰,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的来历背景没有人清楚,只知道他曾经被称为天才少年,十三岁考入名牌大学,十六岁出国攻读硕士学位,归国后,一度在九叔手下做事,只不过半年光景,就独立门户了,事业发展很迅猛。早在三年前,财势地位已足够与蔡氏并驾齐驱,九叔说过这样一句话,楚杰肯在他面前放低姿态,无非是敬他老前辈罢了,而绝不是因为势不如人。”
舒娅自嘲的弯了弯唇角:“我居然以为他只是一个小酒吧的老板,想不承认自己傻都不行。”
“酒吧只是楚杰一时兴起玩票而已,没事给自己找点乐趣,算不上什么正经产业,早在几年前就结业了,阿娅,”叶青松话语里透着关切,“这个人水太深,不适合你。”
舒娅分辩不出这份关切里而有几分真几分假,侧过头看着他,神情颇为困惑。
“怎么了?”叶青松被她看得不自在。
舒娅莫明一笑,转眸望向窗外滚滚车流。
在特护病房里第一眼看见蔡太太时,舒娅差点误以为她是照顾蔡九的护工,记忆中的蔡太太高贵优雅,因为保养得体,年届五十岁的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要年轻十岁。而眼前却是一位头发斑白、面容憔悴的老妪,舒娅实在无法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相较于舒娅的吃惊,蔡太太则反应平淡,仅是在舒娅进入病房的那一刻,她抬头看了一眼,便一声不吭的继续给蔡九按摩腿部肌肉。
当舒娅还是蔡文涛的未婚妻时,蔡太太对这个准儿媳相当的不满意,每次见到她,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隐隐还带有一丝蔑视。舒娅并不是一个性格绵软温顺的人,抱着一种“你看不起,我还不想甩你”的心态,从不与这位未来婆婆亲近。因此,两人可以说是没有丝毫昔日情份,一时间,舒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病床上,昏睡不醒的蔡九形销骸立,灰白的脸庞上看不到一丝生气,曾经也算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现在只能依靠输入营养液来维持微弱的生命。望着他,舒娅心中酸楚,拿起棉签放在水杯中浸湿,轻柔的替蔡九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嘴唇,一股泪意毫无征兆的突然涌入眼眶。侧过头,舒娅悄悄用指尖拭一下眼角:“婶婶,您有没有考虑过送九叔去国外医治,我继父在医学界颇有一点人脉,或许能帮忙联系一位好的医学专家。”
蔡太太正给蔡九按摩的手停顿下来,静默片刻,说:“不用了,蔡隽峰并不希望他父亲离开这间病房。”
舒娅猛然想起蔡文涛的一句话:你以为蔡隽峰会让我爸有清醒过来的机会吗?以蔡家的人脉与财势,如果蔡隽峰有心,早就可以送蔡九出国医治,而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理由只有一个:他并不希望自己父亲有清醒的那一天。舒娅怅惘,感情上并不愿意接受这个结论,却又不知该怎样解释蔡隽峰的所作所为。
“舒娅,我知道自己以前对你不算好,也不敢要求你做什么,只是,你能不能看在阿敏和你的交情上,经常去看看她?”提到女儿,蔡太太冷寂如死灰般的眼中浮起了水雾,哀切恳求,“有你的看顾,也许她能过得好一点。”
舒娅郑重保证:“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照顾好阿敏。”
走出病房,舒娅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蔡太太坐在病床前,拉起蔡九的手轻轻按摩,脸上是认命的漠然。蔡九夫妇关系并不融洽,舒娅以前隐约听说过,蔡太太看不起蔡九的出身,但为了挽救正在走向没落的家族生意,又不得不下嫁,结婚后,心中总觉得委屈,对丈夫冷冷淡淡,久而久之,蔡九的心也冷了,夫妻之间可谓是“相敬如冰”。不管曾经如何,在这种艰难时刻,她却能陪伴在丈夫身边不离不弃,第一次,舒娅对她产生了真正的敬意。
蔡文敏休养的疗养院与蔡九所在的医院一样,都是本市顶尖的医疗机构,这些明面上的事情,蔡隽峰从不会留下让人病诟的把柄。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地之间颇有些距离,舒娅到达疗养院时,时间已经不早,按照规定,早过了探视时间。幸好,蔡隽峰早就亲自打电话来招呼过了,舒娅得以顺利见到蔡文敏。
蔡文敏的情况并没有传言中那么严重,她只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失去了与外界沟通的能力。无论舒娅对她说什么,她低着头自顾自的玩手指,没有任何回应。最后,舒娅无奈的叹一口气:“阿敏,早点休息吧,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她轻轻拍一拍阿敏的手背。
蔡文敏突然发出了惊恐的尖叫:“走开,走开,别碰我——”她冲到墙角踡缩成一团,全身战栗。
“阿敏——”舒娅慌乱跑到她身边。
阿敏尖叫不止,双手胡乱挥舞,
舒娅伸出手想去安抚阿敏,又不敢碰确她的身体,手僵在半空,她转过头,求援的看着守在门口的叶青松。
“我去叫医生。”叶青松匆匆跑了出去。
舒娅感觉衣角被人用力扯了一下,回过头,正对上蔡文敏黑白分明的双眼,眼神清明,眼眸中满满的祈求之色,悲伤恳切,她嘴唇微微一动,无声说了一句话。
舒娅震惊,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叶青松已带着医护人员冲进了病房。眼睁睁看着蔡文敏被医护人员控制住,看着镇定剂注入她的血管,舒娅呆呆僵立在原地,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不能动也说不出话。
回去的路上,舒娅异常沉默,叶青松一边开车,一边不时担忧看她一眼。车子在舒家大门前停下,叶青松担忧的问:“阿娅,你怎么样?”
舒娅摇一摇头,声音哽咽:“我心里很难过,很难过!”
目送舒娅摇摇晃晃走入家门,叶青松才调转车头。
宴会还没有结束,蔡隽峰与宾客们谈笑风生,眼角瞥见叶青松的身影在宴客厅门口一晃而过,他拿餐巾轻按一下唇角,含笑冲宾客们欠了欠身:“失陪一下。”
离开众人的视线,蔡隽峰敛起唇畔的优雅笑意,淡淡问:“有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叶青松站在他身后,明知道他看不见,仍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把舒娅的表现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未了,又说:“以她的性格及与蔡文敏的交情,会觉得难过也是正常反映。”
蔡隽峰微微颌首:“安排人手盯着她。”
叶青松湛蓝色的眼眸里透着疑惑:“阿娅当年和蔡文涛差不多算得上是冤家死对头了,会收留他的可能性不大吧?”
“有一句话说得好,宁可错过,不可放过,” 蔡隽峰轻笑一声,“这女孩有点傻,除非没有遇见,否则,她绝不可能会对蔡文涛置之不理。”
屋子里漆黑一片,舒娅虚软的倚靠着门,闭眼站了一会儿,伸手去摸索门边的电灯开关。一阵凉风从脸上刮过,她惊恐的尖叫一声,声音还来不及溢出口,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口。
蔡文涛侧耳倾听门外的响动,确定没有任何危险存在,他才放下紧捂在舒娅口上的手,顺手按亮了电灯。
舒娅怔怔看着蔡文涛,一时间反应不过,几乎忘了家里还藏着这么一号人,幸好忘记了,否则以蔡隽峰的精明,自己怎么可能不露破绽。
蔡文涛见舒娅呆呆的样子,以为她被自己刚才的行为吓坏了,内疚说:“对不起,我以为……”
紧绷一天的神经仿佛突然断了弦,舒娅沿着门软软滑坐到地上,忍不住失声痛哭。蔡文涛在她对面也席地而坐,疲惫的低垂着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了。”
满腔忿闷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舒娅对着蔡文涛又捶又打,边哭边骂:“你以为什么,以为我出卖了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们这些人一个样?天天算计来算去,算计了别人,算计自己,以为每个人跟你们一样心理阴暗?”
蔡文涛一声不吭的任她捶打,渲泄一通心中的闷气,舒娅心情畅快了一些,看着脸色苍白的蔡文涛,想起他还有重伤在身,又觉得有些歉意了:“我刚才有没有打到你的伤处?”
蔡文涛低头笑笑:“没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