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龄被自己荒唐的梦境惊醒后拥被枯坐了许久，而沉寂凉爽的秋夜里太子亦是无心睡眠。

八盏花梨彩绘纱绢宫灯稳稳当当地立着，光滑如镜的御窑金砖被映照的熠熠生辉。

太子执着铜胎景泰蓝镶嵌宝石湖笔对着平铺开的张澄心堂纸，却是久久没下笔。

西北角的槛窗敞着，随风送进一室桂花香。

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让那清香到馥郁的香味一路滑进肺腑里。

母亲还在时，每年都了丹桂飘香的时节，她便会采了安乐堂院中的桂花树给他做桂花糕吃。

他就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吃，小太监时不时把杯子递过来：“您喝口水……”

桂花糕一到了嘴里入口即溶，香味扑鼻，哪还顾地上喝水？

一碟子桂花糕很快就叫他吃完了，他跑去找母亲要，母亲告诉他安乐堂里的桂花都采完了。

吴娘娘知道后，特意让人去市集给他买了一篮子桂花糕。

也好吃，但他总觉得没有母亲做的好吃。

母亲就笑：“等来年一定多给我儿做点。”

但很可惜，母亲没能等到桂花树再度开花，她在盛夏六月永远地闭上了眼。

他和母亲是四月进宫的，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只见到了四次。

每次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他很担心，因为母亲一进宫就生了病。

他去和皇祖母求情，希望仍然住在母亲身边。

皇祖母摇了摇头：“傻孩子，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那会还不懂，但在五月十九他被立为太子后交由万贵妃抚养后他有些明白了。

皇后无所出，他虽是行三，但因为皇长子和悼恭太子已逝，所以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皇长子。

万贵妃没有问鼎皇后宝座的可能性，若想成为太后，只能先成为太子的养母。

至于太子的生母如何面对骨肉分离，那不在父皇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那时才六岁，却开始迫不及待地想长大。

长大后，他就能庇护母亲，就能给母亲安稳自在的生活。

可母亲越病越重，到了六月已经开始长时间地昏迷不醒了。

天可怜见，他见到了母亲最后一面。

那天母亲精神很好，甚

至靠在大迎枕上问他近来的衣食起居。

他开心的不行，以为是母亲的病终于见好了。

他怕母亲累狠了，只说了一会话就连忙让母亲躺下。

母亲还不肯休息，破天荒地屏退了左右拉着他低声叮嘱：“樘儿，不要恨你父皇，把你养在娘身边才是耽误了你……”

他的眼泪霎时就下来了:“我……不要……不要当太子……”

他真的只想和母亲一直生活在安乐堂，过平凡温馨的小日子。

母亲笑着给他拭泪，眼中却也不自禁漫起了水雾：“傻孩子，别哭啊——”

或许至亲间冥冥之中真有某种玄妙的感应，那天夜里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没着没落，像无端端空了一大块似的。

他努力想让自己睡着，第二天还要早起念书呢。

可到了三更鼓声敲过后，他迷迷糊糊地刚有了点睡意，一个小太监仓皇冲进来跪倒：“殿下，淑妃娘娘去了——”

……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情形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黯淡模糊，反倒越发清晰，仿若昨日。

只要闻到桂花香，他就会无法控制地想起母亲，想起安乐堂的秋日，想起台阶旁小太监的絮叨，想起母亲临终前殷殷叮嘱他要好好父皇的话。

太子闭了闭眼，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冷笑。

父皇？

他从前对父皇的确满怀着孺慕之情，一度觉得父皇可和秦皇汉武比肩。

父皇未满两岁便被立为太子，但却很快被废，做了整整五年的沂王，直到皇祖父重新登基才复位并最终成为天下之主，这一路走来谈何容易？

而登基后，父皇面对的是什么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