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昨天来过,跟章教授。”奶奶将什锦果盘里切好的苹果块一个个挑出来堆至盘子边,然后将这边转到井瑶跟前,“第一次见,人挺和善的。这关系摆着,也就你妈天不怕地不怕非要把人家弄来见我。”
井瑶一口塞两块,果汁溢满唇齿。
“其实我一点不想见。也没几年活头了,这不给人家往后过日子添绊子么……”
“您别瞎说。”井瑶止住。
“嗨,生老病死到奶奶这岁数早就开通了。”大约积攒许多情绪,今日老太太诉说欲望格外qiáng,“自小承他爸走大家就一直说闲话,不用别人,连你小姑都来问我怎么就能对你妈没意见。瑶瑶啊,我知道你妈是什么样的人,她那人打心眼里就看不上说瞎话的,瞧不上的事自己哪会做。”
苹果已经吃完,井瑶闲置一刻又觉得必须做些什么,开始拿牙签去扎梨块。
“你妈去日本前跟我哭过一次。那时候多难,出门进门学校院里谁都在说,说得学校把全国百qiáng教师换了人,领导找她谈话让注意个人生活,这不相当给莫须有的事直接定论了吗?她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可她不好受啊,工作平白无故跟着受牵连,她难受到待不下去。”奶奶轻轻叹气,“她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对不起小诺,对不起瑶瑶和小承。我也难受啊,我看她整日被指着后脑勺骂,那日子搁谁也受不住。我说那你想走就走吧,还能怎么样,最多再遭一通骂呗。走了又听不见,至少耳边落个清静。”
这是井瑶完全不了解的母亲的过去。她曾在心里认定奶奶也是怨过井鸥的,可能隐藏的太好,也可能随时间逐渐消解,直到这时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人总是习惯性质疑来自他人的宽容,总觉得宽容不会平白无故到来,它一定要对应等量等价的苛刻。因为世间存在能量守恒定律,笑与哭,幸与不幸,得到与失去,唯有如此无论看待自己还是看待他人心中那盏天平才始终是稳的。错就错在她没能透彻理解守恒规则,有谁规定宽容一定要与苛刻相对,也许是理解呢?
哭与欣慰,不幸与放手,失去与和解,明明它们都可以守恒。
守恒的本质不过是说服自己罢了。
井瑶忽而想到宣承,心里没由来一阵生疼。只有她知道宣承有多想说服自己,又有多想将残破的现在恢复成从前的模样,可他没办法。信任好似洪水袭来前最后的屏障,这块屏障由井鸥搭起又被她亲手摧毁。井瑶尝试去做他的树,也曾满怀信心与他共同抵挡汹涌洪流,然而她终是不够稳固,她离开了他。
有些选择意味着开始,有些却是在宣告结束。
“奶奶!”宣诺欢快的叫声打断井瑶思绪,小妹将身边人往前一堆,“介绍一下,庄泽。”
“奶奶,姐。”男生挨个唤人,似有些紧张,双手在裤线两侧来回摩挲。
老太太未料到这一出,先是瞅瞅井瑶,再去看面前的男孩子,这才大彻大悟“哎呦”一声。
王姨从厨房探出头,“小诺带朋友来啦?咱们今天吃红烧排骨,清蒸鱼,我再多炒两个青菜,怎么样?”